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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蘇元春力摧勁敵 馮子材夜闖法營(2)


  這一夕槍炮之聲,響了一鎮夜。到天時時光,軍探報:「谷松營盤,被法人攻掉,蘇營已退到威埔去了。」

  德榜歎道:「豐谷、穀松,被他連勝兩仗,法人的氣焰,又要增漲起來。」

  接著又報:「法軍進逼諒山,潘督辦退駐南關,龍州大震。」

  德榜道:「潘鼎新早晚總要壞事,諒山總難保守,鎮守關有馮幫辦在文淵,那是一條大蟲,有他老人家鎮著,總還可以不要緊。」

  過不多兩日,警報傳來,諒山失守,法人進逼鎮南關,馮子材與法人在文淵地方鎮殺一陣,戰了個不分勝負。接營門上遞進公文,是潘督辦催促援救的劄子,王德榜氣憤道:「既是誇稱蘇元春,為甚不調蘇元春去?」

  擱過劄子,依舊按兵不動。這日共接到三道劄子,徵調救,急如星火。德榜負氣,索性不睬。次日,軍探飛報法兵轟毀鎮南關,提督楊玉斌力戰身亡,潘鼎新退到海村去了。蘇元春退駐在幕府地方,唐景崧、劉永福一軍,屢戰屢捷,屢得著優詔獎褒,現在也被法軍衝動,退到牧馬去了。

  德榜驚道:「一人的意見,竟至誤及大局,我的罪可真不小!」

  立下軍令,拔寨齊起,趕向海材來見督辦請罪。行至中途,忽碰著一員藍頂軍弁,呈上督辦公文,德榜拆封瞧閱,見寫著:

  奉上諭,王德榜著即革職,所遺營勇,著歸蘇元春統轄。欽此。

  德榜笑道:「深感督辦大恩,已把我的功名參掉。」

  當下隨把本部花名冊籍,並軍器馬匹等都交了那軍弁。自己一肩行李叫一名老卒挑了,跨著一頭疲驢笑傲湖山,自去訪尋清風明月了。卻說幫辦大臣馮子材,見諒山失守而後, 法人步步進逼,時事日非,心上異常感憤,嘗向部下道:「我自二十歲投軍,身逢強敵,在槍林炮雨裡,出生入死,大小一百多回。到這會子,眼看法人這麼猖獗,這口氣如何消的下?我如今已是七十多歲人了,靠著老天保佑,無災無晦,耳目聰明,手足強劍倘然 法人再要逞強,我這條命,可就跟他們拼掉是了。」

  一日,督辦差官來請,說有要務面商。子材不知何事,立刻乘馬到營。

  督辦接見之下,滿臉堆下笑來,開言道:「恭喜幫辦,彭大入奏調你呢。」

  隨把彭玉麟的公文給子材瞧看。原來彭玉麟因為欽廉防務緊急,專折奏調馮子材,朝旨命鼎新酌議。鼎新與子材素來不很相協,應允他調去,所以邀他到來,特行以駕。當下子材看了公文,笑問鼎新道:「大帥鈞指如何?」

  鼎新道:「兄弟看來,一般都是辦皇上家的事,那邊這裡,都是一樣,彭帥既然專折奏調,你老哥便不能不去。」

  子材道:「這裡也很要緊,我可不能輕易離掉。」

  鼎新道:「你老哥不去,彭帥臉上,如何過的去?再者,彭帥也要見怪兄弟呢。」

  馮子材道:「論大局,這裡比了那這似乎吃重點子。彭帥是很明白的人,決不會為此區區,會見怪大帥。」

  鼎新道:「老哥如此固執,我也不敢十分相強。但是彭帥那裡,須老哥自己行文去回復。」

  子材應允。回到營中,立即行了一角文書去。一面督率兵弁,在鎮南關裡頭,趕築起一座長牆來。

  這時光,關門既被法兵毀掉,逃亡難民,蔽江而下,廣西全省大震。經子材築了長牆,力為安輯,人心始定。一面命部將王孝橫率兵一支,在後面屯紮,成為犄角之勢。一日,軍中傳說, 法人將于某日搶關。子材聞言根究,才知這句話,自法營裡傳佈出來的。暗忖:法人這麼聲言,定必先期兵至,兵法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倒不如率了精銳,出關去偷營劫寨。

  主意已定,一面通知督辦,一面檢點人馬。潘鼎新聽得,嚇得三魂失兩,六魄丟五,親自趕來阻止。子材哪裡肯聽!鼎新道:「大蟲頭上拂蒼蠅,惹了禍誰抵擋?」

  子材道:「法國跟咱們是敵國,不是友邦。無論如何,朝廷總不會怪我開釁呢。」

  說畢,騰身上馬,下令出發。王孝棋八百洋槍隊,作為先鋒,自己一千刀牌隊,作為後應,軍號一起,風發潮湧似的沖出關去。

  潘鼎新見子材據鞍顧盼,精神異常矍鑠,督著人馬,徑奔虎穴龍潭而去,驚得伸出了舌頭,半天縮不回去。霎時就聽得關外炮聲轟天,槍聲震地,劈劈拍拍,砰砰蓬蓬,宛似天崩地陷,嶽撼山搖。鼎新自己不敢瞧,派令心腹軍弁,登關瞭望。一時報說:「法營中火起,我軍正在那裡冒煙突火的衝殺。」

  鼎新奇詫道:「馮老頭兒竟會勝的嗎?」

  軍弁回稱:「望去不很真切,似乎是勝的。」

  鼎新道:「這也奇了,真是出人意外的事!我總怕法人是倦輸詭敗。」

  這一夕,鼎新沒有回營,吊膽提心,直至天明才定。

  角聲報曉,晨光睎微。奏凱的軍歌,趁著曉風,一聲聲吹到耳中來。軍弁馳報:「馮軍門得勝回營了!」

  鼎新才敢登關。

  但見馮字大旗,順風飛舞,好似也在那裡自鳴得意似的。千八百軍士,整整齊齊,走成一線,行伍步伐,絲毫不亂,一個個雄糾糾,氣昂昂,廝殺了一夜,並沒見有倦疲的神氣。一時望見馮子材跨著嘶風老馬,揚鞭得得而來,晨飆拂面,白髯飄揚,愈顯得老氣橫秋,英姿颯爽。

  鼎新平素跟子材原是不大相得,這時光,自己不知道自己竟會心悅誠服的迎下關來,握手慰勞,說了許多好話。子材卻依舊落落的很,把在敵營中奪得的槍械馬匹,一一都登了帳。各軍弁殺敵斬首之功,也都記上了功籍,殺牛斬馬,大犒士卒。

  不意這裡正在恒舞酣歌,那邊已經厲兵秣馬。法將受了偷營之虧,竟大起諒山勁卒,直撲鎮南關。炮火轟天,鼓角動地,聲勢異常厲害。潘鼎新面無人色,向眾人道:「這回可糟了!這回可糟了!」

  子材奮然道:「法人再入此關,我有何面目見粵人呢?咱們拼一個死,誰要不去禦敵,我就斬誰!今兒的事情,不是我殺敵人,就是敵人殺我!」

  喝令本部人馬站隊出禦。

  說罷,推案而起。眾軍弁見子材這個樣子,感動天良,士氣皆奮,都道:「咱們都願跟隨老將軍死戰!」

  千人一致,萬眾一聲,如同山崩雷響,十裡皆聞。霎時軍中掌起軍號,那班兩粵健兒,江淮豪士,一個個激昂赴敵,慷慨登陴。子材手執快刀,親自往來督陣。這時光,法軍炮子猛烈異常,人著處血肉橫飛,牆坍處煙塵蔽日。子材叫各統將當牆屹立,見有退後的,立刻飛刃斬掉。

  忽一個炮子從子材頭頂飛掠而過,大帽上的珊瑚頂子翡翠翎管,都不知轟到了哪裡去,子材卻依舊沒事人似的,在那裡指揮監督。眾人見了,無不駭然。法軍自辰至午,攻勢稍怠,子材督率兩個兒子,喝令開壁。三匹馬風一般的沖出去,舞動快刀,逢人便砍,遇敵即摧,星馳風卷,所當辟易。諸將相語:「馮將軍是七十老翁,還這麼奮身陷敵,我們守在這兒,羞也羞死了。」

  於是驍將王孝祺、陳嘉,率著部將潘瀛、張春發等開壁大呼,江湖海浪似的卷將去。這一來出於法人意料之外,不及開槍轟擊,只好用著短兵,互相搏擊,殺人如草,流血成川。這一場惡戰,直殺得天愁地慘,日暗雲昏。欲知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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