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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長春館仙人遭劫 鎮海樓蘇武狂吟(2)


  伍崇曜道:「葉中堂真不曉事,一味的好道,扶乩請仙,忙得要不的。其實國家大事,仙人是不管的。我們苦得這個樣子,他老人家倒還要講那種話。

  即如今兒早晨,治晚上觀音山,洋兵說公使在船上,趕到船上,公使又不肯見。見了威妥瑪、巴夏裡,往返辯論,跑到個筋疲力盡,講到個舌敝唇焦,依舊不得要領。」

  柏撫台道:「別的都不要緊,現在洋人索交總督,倒是件難事。堂堂制府,關係著國家體面,你看是不是?」

  伍崇曜道:「瞧洋人意思,怕還要派兵搜捕呢?」

  柏撫台道:「還是叫他到別處去避避風頭。」

  伍崇耀道:「葉中堂的脾氣,怕未見得勸得轉。」

  柏撫台道:「也只好瞧他的運氣罷了,我們總盡我們的心。」

  到了十八這日,府、縣入見名琛,請他移居。名琛應允遷入左都統署。府、縣都道:「左都統衙門,同在一城,還是遷到僻遠點子地方去的好。」

  名琛道:「不要緊。」

  過了二十五日,總沒有事情了。

  府縣回稟柏撫台,柏撫台也只有搖頭歎息而已。

  到了二十一日,洋兵闖入藩台衙門,把藩庫銀子,搬了個光,共計二十余萬兩。又到南海縣衙門,打開監獄,放出犯人,隨叫他們分隊引路,找尋葉名瑁先入將軍衙門,劫了將軍穆克德訥,同往見巡撫。相貴出見,也被洋兵劫了同上觀音山。

  遇著巡捕張樹蕃,一併劫了。又到左都統衙門,都統慶齡臥病在床,四個洋兵,強把他舁出。葉名琛躲在芭蕉樹下,總算沒有被他們搜著。兩個家丁暗暗慶倖。許慶道:「慶大人被 洋人搜了去,咱們老爺幸喜他們沒有知道,不然也糟了。」

  胡順道:「洋人都是壞東西,回來搜也說不定呢。」

  許慶道:「我們還是勸老爺躲別地方去罷。」

  於是兩家丁同到書房勸名瑁名琛笑道:「我有呂、李二仙默佑,怕他們怎的。」

  話猶未了,忽聞門外一陣皮靴聲響,胡順道:「不好了,洋人來了。」

  名琛忙著躲避。門簾掀處,十來個碧眼紫髯的洋兵,掮槍直入,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宛似佛殿金剛,道家天將。早有漢奸上前,把名琛攙住,笑道:「葉中堂,洋大人特來迎接你,請你 老人家觀音山去盤桓幾天。」

  說畢,押著就要走。名琛道:「我是大清相國,體制可不能失的。」

  漢奸回過洋人,洋人應允。於是依舊用綠呢大轎,把名琛抬請上山,當夜就送到兵船上。武巡捕藍瑸、家丁許慶、胡順倒都義重如山,跟隨而去。洋人挾了名琛,展輪鼓浪,把兵船直汩向白鵝潭地方去。這裡紳士連袂上山,央懇 洋人放回將軍、巡撫,經理善後一切。洋人答稱此事總可以商量,不過這會子,還議不到此。

  這日,將軍、巡撫、都統會銜奏劾葉名琛,參折才一拜發,撫院巡捕官就下山傳諭司道府縣,叫多備轎馬儀從,到山迎接。

  軍憲、撫憲定於明日陪同洋官,下山回署,地方官只得照辦。

  到了這日,洋將率隊下山,鼓樂前導,洋將的肩輿在前,軍撫、都統的在後。一到撫轅,洋將先行入內,撫院轎到,洋將反倒降階迎接,延請上坐,弄成反客為主的樣子。撫院住在署中, 洋人派兵防守,屬員入謁,都遭盤詰,消息阻絕,舉動很不自由。

  這時候,城坊內外,遍貼告示,上面列銜,是大清國某宮、大英國某官、大法國某官或是府縣並銜。巡撫諭令蓋印張掛,示中大旨,不外「中外一家,業經和好,百姓不得再滋事端,及嗣後不得再呼鬼子。如遇 洋人下鄉,官民皆當以禮款待」等語,百怪千奇,也難盡述。

  候補道蔡振武,於洋務一道,很有真知灼見,撫院委他專辦議和事務,洋人很是歡喜。一日,洋人要在城裡頭擇要駐兵,振武忙道此事容易,當飭南、番兩縣,為貴軍前導,城廂各處,巡視一周,哪一處是要隘,就在哪一處紮營是了。

  洋人喜道:「貴道盛情,敝軍異常感念。貴國人都似貴道這麼圓通,中外永不會有失和的事了。」

  振武得了洋人這幾句獎語,真似猢猻頭上裝了金,只覺著地軟如棉,身輕似燕,百節四肢,說不出的快活。立傳南海縣華廷傑、番禺縣李福泰到公館,告訴他洋人意思,要他們做前導。 二人默然不應,振武嬲之不已。李福泰道:「大人原諒,巴結外國人,福泰可沒有這個能耐,請委了別位罷。」

  振武道:「叫我委誰?你們二位是地方官呀。」

  福泰道:「大人原也知道福泰是地方官,幾曾見過地方官引導洋人兵駐營的?地方官幹了這種事,還有臉兒見百姓嗎?」

  振武笑道:「現在是什麼時勢,還這麼頭巾氣,敢是怕姓名書入清史嗎?」

  廷傑此時,再也不能忍耐,忿然道:「名入情史,公且不能,何況吾輩?」

  振武頓時變色,端茶送客,引導巡城的事,究竟委了別一個州縣才罷。

  一日,廷寄到粵,洋人逼著柏撫台開讀講解。柏撫台沒法只得讀給洋人聽道:

  葉名琛以欽差大臣辦理洋務,如該洋人等非禮妄求,不能允准,自當設法開導。一面會同將軍、巡撫等,妥籌撫馭之方。乃該洋人兩次投遞將軍、巡撫、副都統等照會,並不會商辦理,即照會中情節,亦秘不宣示,遷延日久。以致 洋人忿激,突入省城,實屬剛愎自用,辦理乖謬,大負委任。葉名琛著即革職。欽此。

  柏撫台讀畢,向洋人道:「你們瞧本國天子,聖明不聖明?」

  洋人答道:「天子聖明,治當其罪。只可惜中國只有天子是聖明,佐治官吏,都未能夠仰承聖意。即如本省的司道大員,住在城外,縱令百姓跟我們為難,貴撫院裝聾做啞,從沒有一言半語禁約他們。」

  柏撫台連忙謝罪。次日,廣城內外,遍貼了撫部院會銜告示,禁止居民截路毆打洋人,中有「擅敢借詞團練,應照叛逆治罪」等語,辭旨很是嚴厲。

  這一年,洋兵就在廣州過年。英人又特出計謀,約會法、美、俄三國,各遣屬官一員,到江蘇求見兩江制台,懇他知照中朝宰相,開議疑事。一面下令把葉名琛押解外洋去。正月初四,武巡捕藍琅到廣州城裡,叩見撫院,呈上名琛手書,聲稱將行海外,令備衣服、食物,並求呂祖經一冊、廚子一個、剃髮匠一個、白米一十石、紋銀一千兩。柏撫院飭諭官紳照辦去訖。

  初九這日,洋船開駛到香港,十五抵新加坡,十七抵孟加拉,二月初一登岸,住河邊炮臺。三月二十五,移到大裡恩寺地方花園,住居在樓上。於是倔強不屈的葉相國,變成被流放荒島的拿破崙了。虧得名琛是讀過十年書,養過十年氣 的人,雖然做了楚囚,依舊作畫吟詩,怡然自得。畫上署名是海上蘇武,詩作流傳的,只有七律二首:

  鎮海樓頭月色寒,將星翻怕客星單。
  縱雲一範軍中有,爭奈諸軍壁上觀。
  向戌何必求免死,蘇卿無恙勸加餐。
  任他日把丹青繪,恨態愁容下筆難。

  零丁飄泊歎無家,雁劄猶傳節度衙。
  門外難尋高士米,鬥邊遠泛使臣搓。
  心驚躍虎笳聲急,望斷慈烏日景斜。
  惟有春光依舊返,隔牆紅遍木棉花。

  名琛在孟喀威住了一年有餘,得病身亡。英人斂以鐵棺松槨,送回廣東。廣東人為之語道:「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度量,疆臣抱負,古之所無,今之所有。」

  這都是後話。

  卻說英、法、美、俄四國屬官,由海道抵滬,探聞兩江制台何桂清駐節在場州地方,遂改乘小船到蘇州,求見撫台趙德轍,說明來意。趙撫台諮送到常,何制台據以奏聞。文宗立召滿相裕誠,商議對付之策。裕誠道:「俄羅斯一國,向來不准在粵通商,如有相商事件,可叫他照著日例,原赴黑龍江,聽候該處辦事大臣妥議。英、法、美三國,現在廣東既然派了新欽差,辦理洋務,已有專員,宜叫他們回粵,靜候查辦。奴才下見,是否有當,伏乞聖裁。」

  欲知文宗准奏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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