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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一曲清歌新承恩澤 三更蕉夢快似登仙(2)


  蘭兒擁著破被,倚著敗枕,展轉愁思,再也睡不去。想到將來身世,不禁黯然神傷,滿眼抹淚,暗泣了一會子,覺著精神疲倦,朦朧睡去。不意才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的一處地方,但見瓊樓玉宇,桂殿蘭宮,複道縈紆,琳宮合抱,壯麗巍峨,生平沒有經著過。更兼紅紫芳菲,滿苑裡都是四時不謝之花,八節常春之草。那枝頭好鳥,啁噍磔格,和鳴得意,更足令人心曠神怡,正是:

  春融勝日鶯聲麗,晝靜疏簾燕語頻。

  蘭兒歡喜道:「這個去處真好,我就在這裡住一輩子。雖然失了家也願意,強似天天被父母拘管,姊妹欺侮,受那無謂的閒氣。」

  正想念時,忽見回廊裡走出一個女子來,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大異凡人裝束。一見蘭兒,笑迎道:「貴客來了,可算得機緣湊巧。」

  蘭兒聽了一怔,暗忖我窮得這個樣子,怎麼此人倒稱我做貴客。只見那女子道:「貴客難得到此,可肯隨我入內一遊嗎?」

  蘭兒含糊答應,跟隨了那女子,走到裡頭,只見珠簾繡幕,畫棟雕簷,玳瑁為梁,珊瑚作柱,幾案都美玉精金,雕縷如神工鬼斧。蘭兒驚問:「這裡是甚麼所在?」

  那女子笑道:「不必問得,少停一刻,自會知道。」

  隨見她向內叫道:「貴客在此,你們快來陪侍。」

  一言未了,就見轉出五個女子來,一個個明眸皓齒,霧鬢雲鬟,行動舉止,淩虛飄忽,大有神仙氣慨。那女子就向眾女子道:「這位是將來的國朝聖母,難得到此,大家過來見過了。」

  於是眾女都向蘭兒執手問好,談話之間,異常親熱。一時小鬟捧上茶果,盤碗器皿,都系碧玉鑿成,茶味清香,迥非凡品。飲過茶,那女子笑向蘭兒道:「筵席怕擺好了,咱們入席去罷。」

  隨攜手走入一複道,兩壁張有錦障,呢綴珍玩,明珠如卵,光奮皓月,蘭兒見了不勝嘆羨。霎時轉入一室,椅鋪卻塵之褥,案遮龍絹之衣,鼎號常燃,杯名自暖,種種陳設,陸離光怪,令人目眩神迷。那女子道:「咱們各就各坐,不用推讓,坐位前都貼有名字呢。」

  蘭兒偷眼看時,果見每個坐位前,擺著一塊赤玉牌子,嵌有金字,逐塊兒瞧去,正是夏後妹喜,殷後妲己,周後褒姒,漢後呂雉,晉後賈氏,唐後武曌,末一位,才是自己名字。蘭兒恍然悟會,不禁又驚又喜。才待入席,忽聞天崩地陷似的奇聲奇響,睜眼一瞧,哪裡有什麼瓊樓玉宇,綺席霞觴,依舊睡在破被兒裡。街上梆聲,恰報三鼓,回思夢境,歷歷如昨。暗忖:我一個貧旗弱女,竟夢與歷朝皇后,同游同席,將來的身世,諒不致十分落寞,心裡一喜,病勢就滅去了大半。從此家裡人待她就有什麼委屈地方,一笑置之,也不跟 人家較短量長了。

  父母姊妹,見她這個樣子,倒都納罕,說病了一場,倒把性兒改好了,又誰知她別懷深意呢。惠昌病沒任所,虧得同僚幫了幾百兩銀子,才得勉勉強強,扶柩回旗。不意才一回家,就奉到點秀女的諭旨,有錢的旗員,都好出錢賣免。惠太太沒錢,只得把蘭兒名字,開送進去,偏偏的選中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富貴逼人,竟被她受著這非常際遇。正是:

  蜈蚣莫笑蛇無足,自有騰雲駕霧時。

  蘭兒得幸之後,仗著聰明才智,提足精神,百般的殷勤,百般的奉承,枕邊衾裡,盡瘁鞠躬,一縷情絲,竟把文宗縛得個牢牢地。不到幾天,恩綸特沛,就得了一個貴人的封號。帝德乾坤大,皇恩雨霹深。三五個月功夫,那拉 貴人,懷酸作嘔,患起病來,飭令太醫診視,說是喜脈。文宗歡喜得什麼相似,向那拉貴人道:「如果生下一個皇子,聯立封你做妃子。」

  那拉貴人聽說,疾忙跪地謝恩。文宗笑道:「也沒有見過這麼性急的人,等封了之後,再謝也不晚。」

  那拉貴人道:「萬歲爺天語親許,我知道這個名號兒,定要叨封的。」

  文宗道:「你敢決定是男孩子嗎?」

  那拉貴人道:「似萬歲爺這麼的龍馬精神,哪裡會生女孩子。萬歲爺自己還不知道嗎?」

  文宗大喜。

  自此文宗待到那拉貴人,愈益的寵倖,大有三千佳麗,寵在一身的情況,眾妃嬪無不怨恨。皇后雖然賢淑,見她這麼的行為,究竟也有幾分不自在。清朝制度,宮裡頭妃嬪貴人,都有冊籍,存在皇后宮裡。皇帝夜幸某宮,禦某人,該宮內監,立須回明皇后,注明冊籍。皇后有權稽查闔宮妃嬪,倘有行為放誕,舉止越禮,立可傳來杖責。皇帝酣睡失時,皇后可以直造寢門,開讀祖訓。皇帝聽到讀祖訓,必須披衣跪地,恭肅敬聽,這是祖宗怕 後人逸豫淫荒,杜漸防微的良法美意。

  自從那拉貴人得幸之後,文宗早朝,常常失時,皇后為此心常鬱鬱。這一夜,文宗又在那拉貴入宮裡,不知怎樣,時辰鐘已交辰未,還未見傳旨上朝。皇后慍道:「蘭兒這狐媚子,把主子迷到這個樣兒,我可再不能忍耐了。」

  隨命請出祖訓,率領宮娥、太監,徑向那拉貴入宮裡來。一時行抵寢門,皇后站住身,叫太監傳話:「皇后在此,請萬歲爺聽讀祖訓。」

  文宗聽說:「讀祖訓」三個字,宛如孫大聖聞著緊箍咒,腦袋兒都漲起來,忙慌披衣起身,叫人止住道:「朕立刻上朝聽政,請皇后快別開讀祖訓。」

  皇后見文宗這麼說了,只得罷了。隨道:「妾原不要多事,爺這個樣子,一來萬金玉體,也宜保重。二來皇太后知道了,也要責備妾,妾可擔不住呢。」

  內監轉奏文宗,文宗道:「皇后諫聯,都是良言,朕句句依從是了。天已不早,朕要上朝了,請皇后回宮罷。」

  皇后聽了沒好氣,知道文宗怕自己進去,要難為那拉貴人,冷笑道:「爺也太費心了,妾總不敢違旨呢。」

  說畢,率領從人回宮去了。那拉貴人私問文宗道:「皇后去了嗎?爺替我講一句兒好話,懇懇情。」

  文宗道:「你別怕,有我呢。她總不敢難為你。」

  那拉貴人隨替文宗梳了一條辮,服侍定當,文宗坐了軟輿,太監抬著,上朝去了。那拉貴人對鏡理妝,剛才妝罷,就見一個太監,匆匆走入道:「皇后召那拉貴人,到坤甯宮問話。」

  那拉貴人聽說皇后見召,宛如頂門上轟了個焦雷,頓時面如土色,忙叫自己身邊的小太監,到文宗那裡去送信。小太監道:「爺在朝上,奴才不能夠奏事呢。」

  那拉貴人急道:「你不會候在屏風後,等爺朝上下來奏一聲嗎?」

  小太監應著,如飛而去。你道那拉貴人為甚著急?原來這坤甯宮,是皇后的正宮,平常不很臨禦,每逢行大賞罰時,才一臨禦。這會子非時非節,特旨宣召,大概有罰無賞。偏偏文宗不在眼前,沒人解救,又沒法子不去,跟著那太監,一步挪不到三寸,蹭到這邊來。才到宮門口,就見幾個皇后身邊的宮婢見了自己,都抿著嘴兒暗笑,瞧她們神氣,很有菲薄的意思。先見那太監,入內回道:「蘭兒來了。」

  只聽皇后厲聲道:「叫她!」

  那拉貴人聽得這個聲音兒,唬的早沒了主意,只得壯著膽子挨進去,叩頭兒見禮。偷瞧皇后,莊容正色,宛似西池王母、南海觀音,不覺有點子不寒而慄起來,別朴別樸,只是磕頭。皇后道:「好蘭兒,你真有能耐,你伺候爺,伺候得爺連上朝時候都誤掉了。我為你伺候的好,還要重重賞你呢。」

  隨顧太監道:「快取宮杖來,把這狐媚子重責四十杖,問她下次還迷人不迷人。誰要到爺那裡報了信,我就向誰算帳。」

  那拉貴人唬得叩頭求免。皇后道:「這是祖宗的制度,你要求饒,你先去求爺把這老祖宗定下的制度廢掉了。」

  說著,一疊連聲喊「快杖!」

  隨見太監取出一根竹杖,足有四個指頭兒闊狹,又走上兩個太監,一個按頭,一個撳腳。那拉貴人暗道:「完了完了,今兒我總不免了。」

  欲知那拉貴人受責與否,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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