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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琦中堂因循誤國 清宣宗慷慨誓師(2)


  一時巡捕官帶進王哨官,叩過頭,哭訴道:「陳協台屍身被洋兵搶了去,聽說已經斫為肉漿。」

  琦善道:「洋兵為什麼把他恨到這個樣子?」

  王哨官道:「洋兵二三千來攻炮臺,陳協台手下通只六百人,卻人人拼命,個個爭先,連用地雷扛炮擊斃洋兵三四百人。協台父子,最為奮勇,殺敵最多,所以洋人把他這麼的恨。」

  琦善道:「陳連升竟有這麼能耐,可貴的很。」

  說著,轅門上送進兩角文書,一角是威遠炮臺總兵李廷鈺的,一角是靖遠炮臺提督關天培的。拆開一瞧,不約而同,都是求請救兵。琦善跺腳道:「這不難死了我麼?」

  王臬台道:「光景是虎門告急的文報麼?」

  琦善道:「可不是呢,關天培、李廷鈺都是不曉事的東西,催我添兵。添兵不要緊,洋人知道了,不要生氣嗎!洋人一生了氣,這和局哪裡再會成功?你想他們這種人,混帳不混帳?他們還當我是林少穆呢。少穆果然辦的好,上頭也不會派兄弟到這裡來了。」

  王臬台道:「大帥欲為生靈造福,不恤屈國體以順洋情,立意果然甚好。但英人既與咱們翻了臉,和局的事情,看來一二日裡頭,也未見談的定。虎門是省城要口,兵單力弱,勞難扼守。提鎮的話,也是真情。據司裡愚見,現在且添幾千兵去。果然 英人恭順,和局成功了,撤守也未為晚。」

  琦善道:「這事咱們再商量罷。」

  隨喝退了王哨官,命幕友擬稿,把大角、沙角失守的事情,奏報北京。眾官退出,談起琦善,無不扼腕歎息。

  次日,司道各官上轅探聽消息,在官廳裡候了許久不見傳見。王臬台詢問巡捕官,巡捕官道:「大帥在簽押房與鮑通事商議什麼呢?」

  藩台就問誰是鮑通事?巡捕官道:「這鮑通事是本地人,姓鮑名鵬,洋人的話他都知道,從前在本地充當西館買辦,跟義律原是認識的。為私販煙土的案子,林制台要辦他,才逃了山東濰縣去。此番琦帥出京,訪求熟習西語 的人,濰縣知縣招子庸才把他薦給了琦帥,琦帥很是寵任他呢。」

  王臬台道:「堂堂上相,寵任一個私梟,真是奇怪不過的事。」

  隨問:「虎門救兵可曾發去?」

  巡捕官道:「關提台連派了三回差官來,末一次說提台與鎮台都在炮臺上哭呢。大帥沒法,才偷兒派了二百名兵去。」

  藩台道:「大帥與鮑通事商量點子什麼,大概你總知道?」

  巡捕官道:「卑職也不很仔細,怕就為照會的事吧。關提台才來一角公文,說洋人擄去的官兵何一魁今兒釋放回來,帶上照會一件,限咱們三日裡照複。怕就為這件事吧!」

  王臬台道:「照會裡頭,講點子什麼話?」

  巡捕官道:「這個,卑職可沒有仔細。」

  一時,制台傳話「請見」,眾人跟隨巡捕進見。琦善道:「虎門救兵,兄弟已經發了去了。」

  藩台道:「大帥派了幾多兵去?」

  琦善道:「兵呢,不多,只派得二百名。好在這幾日裡洋人決不會生事。」

  王臬台道:「大帥怎麼會知道?」

  琦善道:「已被我用緩兵之計緩住了。」

  眾人都問:「怎樣緩住的?」

  琦善道:「義律來一個照會,索償煙價與香港碼頭,限我三日內照複。我現在複了他一個照會,並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叫他耐心等候。這不是緩兵之計麼?」

  眾人聽了,盡都暗笑。

  過了三日,果然平安無事。這一年是小年,轉瞬臘盡春初,居然被他挨了過去。省城官民,因兵臨城下,連年也不曾好生過。

  爆竹除舊,桃符更新,比了往年,要蕭索許多呢。無如義律的照會,接二連三,雪片也似的來。琦善左推右諉,諉到這會子,再也諉不下去,只得訂了個日子,與義律在蓮花城地方會談。

  這琦中堂也真可憐,他見義律所開條款,兇狠不過,要奏呢,事關割地,委實不敢具奏,要拒絕呢,又怕虎門有失。醜媳婦見翁姑,真是萬分的為難。

  這日,義律又申前請,索取香港碼頭,並煙價銀一千二百萬,並願獻還沙角、大角二炮臺,再派人到浙江,繳還定海全島。琦善道:「這個總可以商量。」

  義律道:「肯與不肯,一言而決,何必商量。」

  琦善道:「事關割地,本閣部堂何敢擅主。今兒回署,馬上拜折。貴領事至多再候二十多天,定有回音到來。我看此事十分中倒有八九分成功呢。」

  義律道:「一定可以成功。」

  琦善道:「大致總可以成功。」

  當下義律陪琦善到沙角、大角兩炮臺,把各項炮位查閱一過,以便廷旨允准了,彼此立即交割。

  琦善回到暑中,就叫幕友起了一張奏稿,連夜拜發上去。

  隔不上一月,奉到上諭:

  覽奏曷勝憤懣,不料琦善怯懦無能,一至於此。該洋人兩次在浙江粵東肆逆,攻佔縣城炮臺,傷我鎮將大員,荼毒生民,驚擾郡邑,大逆不道,覆載難容。無論繳還定海,獻出炮臺之語,不足深信。即使真能退地,亦只複我疆土。其被戕之官兵,罹害之民人,切齒同仇,神人共憤。若不痛加剿洗,何以伸天討而示國威?奕山隆文兼程前進,迅即馳赴廣東,整我兵旅,殲茲丑類,務將首從各犯,通洋漢奸,捆檻送京師,盡法處治。

  至琦善身膺重寄,不能聲明大義,拒紀要求,竟甘受其欺侮,已出情理之外。且屢奉諭旨,不准收受洋書,膽敢附折呈遞,代為懇求,是何居心?且據稱同城之將軍都統巡撫學政及司道府縣均經會商,何以折內?阿精、阿怡良等並未會銜,所奏顯有不實。琦善著革去大學士,拔去花翎,仍交部嚴加議處。欽此。

  ***

  原來宣宗接著琦善兩炮臺失守的奏報,知道主撫不是善策,幡然中悔。授鉞誓師,命奕山為靖逆將軍,隆文、楊芳為參贊大臣,飭即馳赴粵中剿辦。所以諭裡有奕山、隆文兼程前進的話。琦善奉到這道上諭,一盆冷水,澆向兜頭,身子直涼了半截。向左右道:「完了!完了!義律問起我來,叫我如何回復呢?」

  忽報鮑通事求見。琦善道:「鮑鵬見我,洋人又不知要什麼了?」

  說著,鮑鵬已經進來。一見面,就道:「中堂知道麼,怡撫台前兒拜了個摺子,與你老人家很有關礙呢。」

  琦善道:「敢是參我嗎?」

  鮑鵬道:「不是參,卻比了參還凶。」

  琦善道:「到底奏的甚麼事?」

  鮑鵬道:「英領事義律為中堂允給了他香港,他就到那裡,出告示曉諭居民,說香港已歸英國管轄。一面照會大鵬營副將,叫他把內地營泛限日撤回。」

  琦善道:「那種事我也略有所聞。究竟義律太也性急了。」

  鮑鵬道:「怡撫台奏的就是這一件事。那張奏稿,我還設法抄錄在此呢。」

  說著,從袋裡摸出,遞給琦善。琦善接來瞧時,只見上寫著:

  自琦善到粵以後,如何辦理,未經知會到臣。忽聞外間傳說,義律已在香港出有偽示,逼令該處民人,歸順彼國等語。

  方謂傳聞未確,蠱惑人心,隨據水師提督臣轉據副將稟抄偽示,移諮前來,臣不勝駭異。惟大西洋自前明寄居香山縣屬之澳門,相沿已久,均歸中國之同知縣丞管轄,而議者猶以為非計。今該 洋人竟敢將天朝士民占踞全島,該處去虎門甚近,片帆可到,沿海各州縣,勢必刻刻防閑。且此後內地犯法之徒,必以此為藏納之藪,是地方既因之不靖,而法律亦有所不行。更恐犬羊之性,反復無常,一有要求不遂之時,必仍以非禮相向。雖欲追悔從前,其何可及?

  伏思聖慮周詳,無遠不照,何待臣鰓鰓過計?但臣忽聞海疆要地,外人公然主掌,並敢以天朝百姓稱為英國之民,臣實不勝憤恨。第一切駕馭機宜,臣無從悉其顛末。惟于上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欽奉諭旨,調集兵丁,預備進剿,並令琦善同林則徐、鄧廷楨妥為辦理,均經宣示。臣等晤見時,亦悉心稟請添募兵勇,以壯聲威,固守虎門炮臺,防堵入省要隘。今 英人窺伺多端,實有措手莫及之勢。現既見有西文偽示,不敢緘默,謹照錄以闖。

  ***

  琦善瞧畢,大叫一聲,跌倒在地,不省人事。欲知琦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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