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演義 > 清史演義(陸士諤) | 上頁 下頁
第四十九回 殲巨寇海波不揚 運奇謀覆盆得雪(1)


  話說李長庚督率艦隊,圍住蔡牽,火攻炮擊,正擬一鼓殲禽,不意賊尾艄的炮忽然轟發,彈丸擊中長庚咽喉,大喊一聲,昏絕於地。趕忙施救,已是不及。三軍失了元帥,頓時大亂。

  張見陛率領本部兵船,轉舵先走,眾兵艦紛紛退駛,於是歷年積寇,又被逭誅。其實浙閩水軍,十位賊眾,如果少持半日,不難立奏虜功。可惜眾將心志不齊,先自退駛,光景是蔡牽惡貫還沒有滿盈呢。閩督浙撫會奏到京,仁宗震悼,特下恩旨,追封李長庚壯烈伯,賜諡忠毅,並飭原籍回同縣建立專祠,春秋兩季按時致祭。又把長庚部將王得祿、邱良功升為提督,分統長庚舊部。詔書勉勵他們同心敵愾,替主帥報仇雪忿。

  王、邱二將瞧見這道旨意,果然激發天良,督率了艦隊,竭力盡心的搜捕。也是機會湊巧,福建制台調了個方維甸,軍機處又有著大學士戴衢享,戴方二公,都是很有遠見的,文武一心,邊廷同意,百請百允,得手應心。說也奇怪,李長庚費盡心力出盡汗,奈何他不得的蔡牽,竟就輕輕易易殲除了。 古人「眾志成城」

  那句話,可知是不錯的。王邱二提督,殲除了蔡牽,就用紅旗報捷,六百里加緊,飛遞到京,那奏本的大旨是:

  臣得祿,臣良功,于本年三月,會師合剿海賊蔡牽於定海之魚山。乘風勢順利,奮呼轟擊,煙硝蔽天,轉戰至綠水深洋,逼攻賊船。蔡賊揚帆思遁,經臣得祿臣良功四面包圍,而悍賊破浪突圍,炮彈密發如雹。臣得祿冒彈奮進,親督水手兵弁,擲藥發火,阻賊出路,激勵將士,搶登賊艦。血戰至夜半,風浪並怒,海水山立。將弁登者,均被賊眾斫落下海,而賊艦又隨浪戡出。

  臣良功攻險堵截,隨潮奮戰,環攻不已。逾綠水洋,見黑水,臣良功懼賊走遁外洋,奮身大呼,以己船駢於賊船東,閩船駢於浙船東,賊蓬與浙蓬結,浙蓬毀,賊以蒿紮浙船,決死猛戰,矛貫良功腓。浙船毀碇脫出,閩船複駢於賊船。

  此時賊夥黨各船皆為諸鎮所隔,不能援救。賊酋蔡牽,僅餘三十船,彈丸已罄,以番銀作炮子,勢愈猛悍。臣得祿亦受彈傷,忍痛奮鬥,擲硝藥火其尾樓,複以坐船沖斷其舵。蔡牽自知無救,乃首尾舉炮,自裂其船沈於海。積年臣寇,賴皇上成靈,將士用命,僅得殲除。

  ***

  仁宗覽奏,向廷臣道:「為了這兩個賊子,折掉幾許將士,處掉幾許生靈,想來都是朕躬不德所致。今後朕有不是,你們都應直言諫朕,君臣一體。太平了,大家才能過好日子。」

  隨下旨封王得祿為二等子,邱良功為二等男。降畢旨,又向群臣道:「海賊初平,善後計畫,何者為先?大家替聯籌畫籌畫。」

  大學士勒保回道:「盜賊之起,都是地方官吏不善所致,地方官史不善,都因監司失察,監司所以失察,都由於督撫昏瞶。

  為正本清源計,莫如慎遷督撫。督撫賢而司道大員無不賢,地方官吏無不賢,盜賊怎麼會起呢!」

  仁宗道:「這話很有道理,現在四川總督出了缺,要派人,一時沒有妥當的人,你看派誰去好?」

  勒保道:「現在封圻大吏,才猶卓著的,就要算鄂督百某,調了他去也好。」

  仁宗道:「我看他去,還是你去好,潮廣也是要緊地方,他也走不得。你方才講的那番話,句句實情實理,你到那裡辦事,定是不錯的。你保他人,我就保你。」

  勒保碰頭辭謝。仁宗道:「勒老三,你不喜歡外任麼?」

  勒保道:「外任內任,都是皇上恩典,奴才如何敢不喜歡!但奴才年來身弱多病,四川這種地方,漢夷雜處,辦理稍一不當,未免有負天恩。」

  仁宗不待說完,就道:「不必講了,四川原是你治過的地方,現在又沒什麼事,朕派你去,無非為你是熟手,難道真為你講了那番話,就布治你不成!」

  勒保不敢再辭,領旨謝恩。即日治裝出發,望成都而來。

  歷盡蜀道艱難,經盡風塵勞苦,行抵成都。文武官員,都出城迎接,勒保一一接見。一到行轅,自護督起,司道府縣提鎮參遊,來轅謁見的,更是絡繹不絕。勒保吩咐巡捕官,來謁 的人,不論官職大小,均須即時通報。自己雖然風塵勞頓,即還打疊起精神,跟屬員們敷衍。

  你道他為甚這麼和氣,一點子沒有上官架子?原來宦途風味,此公業已嘗透。勒保頭先本是個筆帖式,當差期滿,外選了個知縣,指省四川,儘先補用。無奈川中大吏,跟他不甚合意,隨班進謁,常遭呵譴。候了一年餘,虱大的差都沒有當過。

  當光吃盡,窮得要不的。同班候補人員,沒一個人瞧的起他,衙參時光嫌他衣衫襤褸,酒氣薰騰,都遠遠的避過他。勒保很是抑鬱,又沒法子解除此難。

  一日瞧閱邸報,見十年前的老友放了四川總督,大喜道:「這遭兒,我總可以出人頭地了。」

  於是抖起精神,每日探聽新制台行程。那盼望制台到省的心,比了饑兒望乳,大旱望雨,還要真。這日,得著喜信,知道新制台離城只有二十裡,明兒朝晨,可到省城。勒保歡喜得什麼似的。趕忙雇了個牲口,出境迎接。不意到了那裡,新制台的行轅,森嚴煊赫,僕從人等,不肯替他通報。沒奈何,只得趕回來。

  次日,闔城文武迎接新制台,勒保跟隨各官,遞手本稟見,又沒有見著。新制台進了行轅,先是護督來拜,繼而兩司首道,繼而首府,繼而省縣,繼而候補各官,紛紛傳請,獨勒保的手本,遞了上去,宛如泥牛入海,音信杳然。天氣又暑,肚子又餓,站在太陽裡,眼看車來轎去,官送官迎,又氣又苦,又渴又饑,忿倒個要死。

  那些同班候補官,有勸他回去明兒再來的,有勸他回家吃飯的,也有秉性輕薄的,偏還要揶榆他,說:「老兄素來好酒善飲,今兒制台定要留你喝酒呢。」

  正在無聊,忽聞傳呼:「請勒三爺!」

  勒保聽了這一聲,宛如牢中重犯得了恩赦,樂個得無可言說,趕忙的整著衣冠,捧著履歷,疾趨而入。那同班的官員們聽見了制台傳呼,稱行輦不稱官名,無不稱奇納罕。勒保趨進了裡頭,看見制台光著頭,穿著便衣,站立在簷前階下,一見勒保就笑,指道:「你打扮得這個樣子,不怕齷齪麼?」

  勒保稟請行庭參禮。新制台扶住道:「別磕狗頭了。」

  回顧家人道:「快給勒三爺把這狗皮剝去,好到後院乘涼飲酒去。」

  勒保這時光,越聽罵,越快活。一時搬上酒肴,新制台拖他坐下,把酒話舊,把個勒保快活得成了仙相似。喝到三鼓,方才散出。

  一跨出行轅門是不好了,首府首縣並那幾個有差的紅候補官,都在那裡伺候。一見勒保,宛如得著鳳凰蛋似的,你也來捧,我也來捧,攙手的攙手,攀話的攀話,說不盡的殷勤,描不盡的親熱。首府道:「兩司首道都叫致意吾兄,他們候到薄暮回衙的。」

  從此勒保平步青雲,竟被眾人抬了上天去。衙參時光,逢迎歡笑刻不暇接,有讓坐的,有攀話的,有送煙壺的,真是烈火烹油,著鮮花錦。其實勒三爺依舊是個勒三爺呢。所以他待到屬員,一團和氣,滿面春風,無非是推己及人恕道的意思。

  當下勒保擇定初三日卯刻接印視事,護督董公把一應交待事情辦理妥當,自回藩司本任去了。接過印,司道各官,又忙著遞手本入賀。勒保設筵相待,席間,談起這幾日見客過多,鬧的腦袋都漲起來了,可知是身子不濟。從前在這裡辦軍務,連夜不得睡覺,都不覺得什麼,怎麼這會子多見了幾個客,就累的這個樣子。皋台道:「大帥原也太勞乏,那些州縣班的候補 人員,很可以不必見呢,身子也要緊的。」

  勒保笑道:「深蒙見愛,但兄弟這裡頭也有個苦衷呢。」

  隨把自己那時在省候補的境況說了一遍。藩台接口道:「大帥高見極是,縣班大半是可憐人兒,司裡平日待到這一班人,也都另眼看待的。」

  勒保笑道:「大家都是過來人,老兄想來總也經歷過的。」

  董藩台道:「司裡受的辱,比了大帥還要利害。」

  勒保道:「講出來大家聽聽,咱們這會子,也算是溫習舊書呢。」

  董藩台道:「司裡家況,原很清苦的。那一年宗師按臨司裡,僥倖得選了拔貢。進京朝考,背著鋪蓋,徒步而行,走到揚州,已經筋疲力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