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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坤甯宮虢姨承恩 龍神祠堯母祈雨(1)


  話說這一日,是皇后富察娘娘生辰。隔一日掌院太監請示高宗,高宗道:「悄悄兒過了就完了,國孝還沒有滿呢。」

  太監回了皇后,皇后笑道:「國孝期內做生日,自然沒有這個理。皇太后、皇帝跟前兩個頭,總要磕的。」

  所以,這日絕早起身,淡裝素服,到皇太后宮裡叩過頭,回來又向高宗叩頭。忽報皇太后差人下懿旨,高宗忙著跪接。那人宜諭道:「奉懿旨,今兒是皇后好日子,總要好好樂一天,難為她一竟孝順,正了位不曾顯輝過一遭兒,叫皇帝休太簡省了。欽此。」

  高宗隨到太后宮中謝恩,乘便奏道:「太后疼皇后,替她做生日,子臣原不該說什麼。但世宗國孝,一年還沒有過,官署民間尚且禁止宴樂,大內裡倒反慶賀生辰,怕於理上講不過去。」

  太后道:「我看是不妨的,究竟二十七天已過。況咱們並不傳班子唱戲,不過娘兒們擁在一塊兒樂一天罷咧。」

  高宗見太后這麼高興,也不便駁回,談了幾句,也就退出。回到皇后宮裡笑道:「偏你有這樣的福氣,太后會這麼疼你。」

  皇后道:「誰願做什生日,她老人家這麼高興,無非哄哄她老人家罷了。」

  一語未了,慈甯宮太監又來傳旨,說:「廟裡壽佛前頭兒是要叩的,叫奶媽子抱了璉哥兒去罷。」

  高宗接過旨,立即遵行去訖。皇后道:「皇太后這麼費心,怎不叫人涕零感激。」

  忽小太監入奏:「富侯爺傅尚書都差人在宮門候旨,說娘娘千秋,擬遣眷屬入宮叩祝。怕礙著國服,不敢擅行進來。請爺、娘娘的旨。」

  高宗道:「難為他們想得周到。傳旨他們,皇太后很高興,叫他們進宮來是了。」

  小太監領去旨訖。一時富太君富夫人,傅夫人等一眾椒房眷屬,都坐轎入宮。卻一個個都按品大裝,見了帝后,都要按照儀注行禮。高宗忙傳旨叫免,又都賜了坐。太監泡上茶,大家品著閒話。高宗道:「嫂子妹妹快都卸了裝,似這麼冠服披風,拘拘牽牽,不是叫你們來作樂,倒是叫你們來受苦了。」

  皇后道:「正是呢,大家換了衣服,疏散疏散,正不必拘禮。拘了禮,倒沒趣味了。」

  高宗傳旨擺宴。傅夫人笑道:「我們壽禮都沒有貢呈,倒先蒙恩賜宴。這不是我們來祝壽,倒像我們自己來過生日了。」

  高宗道:「皇后跟妹妹原是同胞一體,就替皇后過生日,也是應當的。」

  當下筵開玳瑁,褥設芙蓉,淺笑輕頻,心甜意洽。一時高宗高興行起令來,呼三喝四,挨著位兒拇戰。傅夫人自命為拇戰老手,這一晚的拳,偏偏是她輸的多,不勝酒力,便先逃席而去。眾人都不在意,依舊珠搖玉動,翠舞紅飛。高宗趁她們不備,也偷偷的起身跟了去,直到席散,連影兒都不見。皇后道:「他們兩個聚不得一塊兒,聚了一塊就有事故鬧出來。不知又在哪裡做什麼了。」

  富夫人忙把別的話岔開,於是大家坐下抹骨牌兒,鬧了一整天,才都散去。這日的骨牌,賭的原是東道,恰恰皇后贏的。次日富察太后等,備了盛席酒筵送進宮來,玩笑談話依舊十分熱鬧。只傅 夫人不曾來,高宗很是牽掛,便要叫太監去召。富察太后道:「罷了!罷了!我們那三丫頭,淘氣得很,沒事如何肯不來。昨日回去,不知怎樣就頭暈起來,今兒懶怠行動,我們才去瞧她,兀睡在床上呢。」

  高宗道:「了不得!快傳太醫瞧瞧去。」

  富察太后道:「傅恒已請了兩個大夫了。」

  高宗見說,方才罷了。

  卻說傅夫人,從那日祝壽回去,就得了一個懶怠之症,喜酸思食,作惡嘔吐,懶怠動作,經也就此停住。高宗初時限著急,天天飭太醫診治,開了方要進呈過才許煎服。後來太醫奏報是喜,才安了心。卻還時時派太監到傅尚書家看視。

  傅夫人要吃什麼,立傳禦膳房做了賜去。後來分娩下來,倒是個男孩子,題名叫福康安,高宗非常憐愛。傅恒共有四個兒子,那三個都尚著公主,封為額駙,君臣相得,倒不及福康安。福康安雖沒有尚主,聖主隆恩,倒封為忠銳嘉勇貝子。高宗還不愜意,要封他王爵,無奈福公沒福,早早的就死了,高宗究竟追封了他一個郡王銜。 後人有詩道:

  家人燕見重椒房,龍種無端降下方。
  丹闡幾曾封貝子,千秋疑案福文襄。

  這都是後話。當下皇后見高宗待到傅夫人,仁至義盡,心裡未免不自在,侍宴承歡,未免不肯隨人宛轉。高宗心下明白,也不跟她計較。這日,不知又為了什麼事,帝后二人又有些言語不和,皇后又在宮中獨自垂淚。高宗事後追悔,又去溫言撫慰,皇后才漸漸回過意來。高宗道:「咱們 二人,不是今兒才認識起你,一竟很隨和的。怎麼這會子倒性氣大了,每為了沒要緊的事,就與我過不去。記得從前我有了什麼,你倒肯讓我一點半點。」

  皇后道:「還提起從前呢,從前是貧賤夫妻,爺把我當個人,凡事與我商量,現在爺是皇帝了,水漲船高,哪裡還把我放在眼裡。只是我自己想,雖然不濟,究竟也替爺生了兩個兒子。就是妃嬪宮女生了兒子,總也要耽待一二呢。其實我自己也不知趣,不道黜辱,已經天恩高厚,還要跟爺爭非論是,那不是自討沒趣麼。」

  說著,小太監帶永璉、永琮進來請安。高宗舉目,見琮、璉兩個,粉面朱唇,眉清目秀,真是雙株玉樹,一對璧人,再看看皇后,只有這兩個親生兒子,素愛如珍,又想夫妻素本恩愛,近來做事,自己實有對不過她的地方,因愛生愧,因愧生憐,就發出一個念頭來,笑向皇后道:「你放心,我總將叫你享大福就是了。那些沒要緊的事,都不要存在心上。恁她是誰,總不能夠比及你呢。」

  皇后道:「那是爺的天恩,只怕我母子沒福消受。」

  說著又滴下淚來。高宗道:「這種頹喪的話,講它怎的,我們到園子裡散散罷。」

  於是帶了皇后,並永璉、永琮兩皇子,到暢春園玩了一天。這夜高宗就宿在皇后宮裡。次日朝罷,叫近侍內監都回避了,一個兒走入正大光明殿,親提御筆,在龍紋黃紙上,寫了永璉的名兒,封固定當,叫人安入匾額裡頭,這便是大清國建儲大典。

  偏是這麼人不知鬼不覺的秘密勾當,偏要貯放在正大光明殿裡頭,你道奇怪不奇怪。

  卻說高宗即位以來,五穀豐登,四方平靜,把朝中這一班盛世良臣,閑的要不得。靜極思動,便都上封奏談時事,有主張文字的,奏請開館修史,有主張武功的,奏請拓土開疆,也有奏興土木,奏行巡狩的。瞧他們章奏,詳征博引,典麗聿皇,都是絕大的大經濟。遇著高宗這樣曠代令主,自然君明臣良,相見恨晚了。當下下旨,先修圓明園。這圓明園,原是前明懿戚徐偉的別墅,距平則門約有二十多裡路,亭台竹木,風景非凡。聖祖賜名暢春園。世宗在潛邸,聖祖命於園之北隅,辟地築屋,賜名圓明,為世宗讀書之所。世宗登了位,就大加開拓,築起琳宮複殿,建成傑閣崇墉,巍峨宏敞。幾駕二春而上。

  這會子高宗繼述先志,竟把三園歸一併建,工程浩大,創建非常,把銀子花得像流水一般。裡頭景致,離宮別館,月榭風亭,這種人力辦得到的,不用說了,就是奇卉異草,巧獸珍禽,各種數千裡外的東西,也責成地方官採辦。將來一草之細,一石之微,無不饒有勝趣,窮奢極侈。別說文王之囿,齊宣之囿,萬萬不能比擬,就秦始皇阿房宮、隋煬帝迷樓,怕也沒這麼精雅別致。這一年園工告成,高宗命駕往遊。赤日當頭,天氣異常炎熱。掌蓋的忘記攜了一柄九曲杏黃傘,偏偏高宗傳旨叫張傘,侍從人等嚇得目定口呆,一聲兒不敢回奏。高宗道:「寶蓋都會忘記,你們吃了飯,都在管點子什麼?」

  忽聽侍從中有人朗聲答道:「典守者不得辭其責,應該問掌蓋的。」

  高宗舉目看時,只見此人長身玉立,粉面朱唇,約有二十來年紀,不覺大吃一驚道:「好生奇怪,到像在哪裡見過的,何等眼熟,只是想不起來。」

  隨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當的什麼差使?」

  那人跪下奏道:「微臣和珅,是滿洲官學生,蒙恩賞在駕前當差。」

  高宗道:「怎麼我不很看見你?」

  和珅道:「皇上看不見的多著呢,豈止微臣一個。微臣成年家只在宮門外伺候,近身差使,一件也當不著,自然皇上不認識了。」

  高宗見和珅人物漂亮,語言流利,心下很是歡喜,叫他抬起頭來。和砷遵旨抬頭,高宗把他估量一番,見他項間有指尖兒大大一塊朱砂記,不覺大驚失色,脫口道:「你竟來了麼!你竟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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