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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消寒社詠史積微嫌 暢春園疑案成千古(2)


  明珠道:「皇上天恩,奴才可如何敢放肆呢?」

  聖祖道:「橫豎沒人來,別拘禮,樂一樂。你們要是一拘禮,朕一個兒還有甚趣味兒。」

  明珠、士奇只得謝恩領旨。彼時小太監們調開桌子,安齊杯箸,聖祖居中,明珠、士奇左右侍席,淺斟代酌,真是君臣魚水。喝了五六杯,聖祖道:「咱們外面去瞧瞧雪景兒。」

  於是一同到廊下,見對房屋瓦上,已積有三寸來高,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聖祖忽地詩興勃然,笑向二人道:「對此佳景,不可無詩。朕先吟一首,你們再和。」

  二人齊聲領旨。聖祖遂吟道:「一片一片又一片,三片四片五六片,七片八片九十片,」①只吟了三句,第四句再也續不下,只得重複念回去,連念過三五遍,第四句依舊沒有來。雖然是玩意兒,未免也有點兒慚愧,急得額上汗珍珠般綻出來。明珠瞧見這個樣子,要笑又不敢笑,要救又不能救,正在為難,只見高士奇笑著說道:「皇上這首雪詩,還有句極妙的結句,沒有念出,我是知道的。」

  明珠道:「你知道麼?」

  士奇道:「這一句就叫『飛入蘆花都不見』。」②

  明珠道:「果然妙句。」

  聖祖笑道:「我的心思,怎麼總被他猜著。他這個人,不知是什麼做的!」

  【①②注:此詩小說和影視裡常用,多說是乾隆吟詠,紀曉嵐續句。實是鄭板橋《詠雪》詩。】

  說笑一回,二人的和詩,也就做好。因見聖祖站著,也就不敢先行進去。

  忽見聖祖道:「咱們這會子像個什麼?」

  明珠道:「三官菩薩。」

  聖祖還沒有講什麼,士奇趕忙跪下道:「高明配天。」

  明珠一個沒意思,臉兒就紅了,聖祖倒也並不介意。當下士奇就禦題雪詩及二人恭和的詩句,一併謄了出來。聖祖瞧過,隨命抬暖輿來坐了回宮。明珠、士奇送過御駕,也各自回私第。

  士奇回到家裡,就把恭和宸翰那樁得意事情講給門客們聽。門客笑道:「怪道朱檢討要妒忌,原來先生給著這麼的主知。其實各有各的福,朱檢討也太小器了。」

  士奇忙問:「誰妒忌我?」

  門客道:「還有誰?自然就是這位朱彝尊先生了。

  士奇道:「這可奇了,我跟他河水不犯井水,怎麼忽地妒忌起我來?就是這幾年不次超遷,也是皇上的恩典,與他什麼相干,別是你聽錯了麼?」

  門客道:「真而又真,門下還有憑據呢。」

  士奇因索觀看。門客道:「你先生瞧了,一定要惱的。朱檢討近來同翰林院裡一班人,結了個消寒社,逢著九日,便會集了,喝酒做詩。初九那一社,彝尊做的詩,很譏刺著先生呢。」

  說著,隨遞過一張字紙兒。士奇瞧時,見是一首詠史詩,大意是說韓信噲伍的事情。門客道:「彝尊嫌先生不是正途出身,官倒升得這麼快。他這回詞科考了二等,一竟當著老檢討沒有出息,才發這牢騷呢!」

  士奇道:「我不去礙他,他倒來找我。那也沒有法子,少不得總要補報他這一番盛情美意,叫他提防著就是了。」

  從此兩人有了嫌隙。

  高士奇是深心人,背地裡派下間諜,明偵密訪。不到一個月,天羅地網,都已佈置妥貼。可憐這心直口快的朱彝尊,還在夢裡呢。聖祖脾氣兒最喜歡吟詩作賦,在文人隊裡賣弄才情。

  無奈肚子裡滿裝了酒肉,才思被酒肉氣壓住,一時間不易抽調,所以每有所作,總密令彝尊恭擬。這日,聖祖又不知叫彝尊擬了一首什麼詩,費上半日工夫,念了個爛熟。

  次日,恰好高士奇入值,聖祖一見他,就道:「朕昨晚喝喝酒,忽地動了詩興,即席揮毫吟成一首七律,自己瞧過一遍,還算過得去。只是朕素昔詩思原是遲鈍的,昨晚不知怎樣脫口而出,竟捷得要不得。可知詩這件東西,做做也會熟的。」

  士奇道:「可否懇恩賞給微臣讀一遍?」

  聖祖道:「朕就念給你聽罷。」

  隨念了一句。

  士奇道:「皇上別念了,這首詩微臣都已知道。」

  隨把底下的句子,一氣念完,隨問:「微臣背得錯了沒有?」

  聖祖驚道:「你從哪裡見過來?」

  士奇道:「昨兒朱彝尊念給臣聽,也不知就是禦作呢。」

  聖祖見說,臊得臉都紅起來。原來高士奇買通太監,凡是朱彝尊進呈的文字,須先送給他瞧閱一過。聖祖還只道彝尊洩漏機密呢,心中大不樂意。後來到底尋了他一個不是,把他罷職還家才罷。

  聖祖即位以來,一竟安富尊榮,過著太平日子。雖然,吳三桂咧、準噶爾咧,動了幾年刀兵,究竟亂不多幾時就平了。

  沒吃過生薑不知辣,把天下事情,瞧得非常容易,一切舉動就不免縱情任性。聖祖三十多個皇子中,除二皇子允礽立為太子,四皇子胤禎已經失寵不算外,就是八皇子允祀,九皇子允禟最為聰明乖覺,模樣兒也最整齊。聖祖待他們也比別個多疼一點子。

  康熙四十七年,皇太子不知為了樁什麼事,觸怒了聖祖,頓時降旨把他廢掉,幽禁在咸安宮。經眾王大臣再四求恩,隔上一年光景,才複立了。究竟存了意見,好不到頭,到五十一年九月裡,依舊廢掉了完結。當時眾皇子見太子未立,都各覬覦非分,便在聖祖跟前,格外的殷勤,格外的孝順。知子莫若父,眾人意思,早全被聖祖猜透,立定了主意,立太子這件事,索性擱起了,隻字不提。眾人設法窺探,誰應立誰不應立,究竟何曾會探出!那鄂爾泰、張廷玉等幾個大臣,怕國本不定,生出事來,揀沒人時節,也曾造膝密陳,叩請早定大計。

  聖祖回說:「這要緊點子什麼?我已經相准了,眼前也不必提出這個人名字,為的是怕生事,橫豎將來大家總會知道的,現在還早呢。」

  鄂爾泰等見聖祖這麼說,也就不便再往下問。大家私猜,以為聖意所屬,總不是八皇子允祀,就是九皇子允糖。下朝回家,就與家人們談話。這原是他們私意猜測,不防被跟班們聽得,傳到別個官員耳朵裡,就有人興興頭頭,趕到允祀、允禟邸第獻勤兒報喜信。 二人究問根底,知是從鄂、張兩人處得來的信,以為鄂、張都是朝廷大臣,這個消息,總不會再有錯誤,到底年輕識淺,允祀、允褲從此對著兄弟輩,就未免傲然自大,兄弟輩倒也不和他計較。暫且按下。

  卻說這一年是康熙六十一年,聖祖忽地得了一病,心內發悶,口中無味,到了夜裡,渾身燒的火燙。太醫院幾個醫官,輪流入內請脈,怎奈服下藥去,不見動靜。又徵召京外名醫,悉心診治,到白露節上,又增添了氣喘痰塞。眾皇子都著了忙。

  聖祖病中嫌煩,要搬到暢春園靜養,眾皇子再三諫阻。聖祖道:「你們要我活,還是由我搬了去,我到那裡,心裡一清靜,病自然就會好了。」

  眾皇子沒法,只得由他。誰料搬到園子裡,病勢果然就減輕了,雖不見得全愈,氣喘卻平了好些,痰也不致搴上來,眾皇子都放了心。聖祖自己也道:「這老命兒看來是保住的了。」

  因冬祭期近,點派了幾位皇子,到皇陵太廟各地方去代祭。

  這日,聖祖才服過藥,合著眼養神,忽聽報說雍親王胤幀入內請安來也。聖祖道:「他怎麼會來?來做什麼?不是催我的命麼?我願一輩子不見他呢。」

  說著,雍親王胤禎已經掀簾進來,一見聖祖,就跪地大哭道:「兒臣不孝,不能夠問安視膳,現在悔也無及。今兒見著父皇,甘願侍奉湯藥,稍盡兒臣的職分。但願佛天保佑,侍奉得聖躬痊癒,兒臣死也甘心。」

  一邊說,一邊哭,一邊叩頭。聖祖沒好氣道:「哪裡就會死了,病不死,被你這麼一哭,怕就哭死了呢。」

  胤禎跪著道:「瞧見父皇病到這個樣子,心裡一酸痛,自己也不能做主呢。」

  聖祖道:「也不用這個樣子,你要是真心孝順,就應依我的話。

  我這病自己知道是不要緊的,萬一真有什麼,善後之事,我早已打點定當,你們只要不逆我遺命,也就沒有別的牽掛了。」

  胤禎聽說,才爬了起來,當下視湯視藥,遞水遞茶,服侍得異樣殷勤。眾太監見胤禎換了個人樣子,把平素頑劣倔強的行為盡都改去,忽地孝順起來,都各暗暗納罕。誰料這夜戌時,暢春園裡傳出驚耗,說聖祖皇帝龍馭上賓,遺詔傳位於四皇子胤禎。 後人有滿清官詞,詠此事道:

  新月如釣夜色蘭,太醫直罷藥爐寒。
  斧聲燭影皆疑案,是是非非付史官。

  時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戌時也,聖幸壽終暢春園寢宮,年七十一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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