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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賜金冠豔孀成大禮頒朱諭皇叔用機心(2)


  多爾袞道:「本朝法令,臣民一律剃髮,你獨獨抗拒不遵,到底存著什麼心思?」

  左懋第道:「要找斷難可以,要我斷發,斷斷不可。」

  多爾袞道:「你自己不剃也還罷了,艾副將遵旨剃髮,你倒害他性命,這是什麼緣故?」

  左懋第道:「艾大選是我帶來的人,他違了我節度,我自行我的法。殺我的人,與你們什麼相干。」

  多爾袞見懋第侃侃不屈,心裡很是敬服。回問眾官道:「你們看這個人,應如何辦理?」

  有一人越眾而出道:「左懋第為宏光而來,似乎赦不得。」

  眾視之,乃是先朝會元陳名夏。懋第道:「你是先朝會元,怎麼也會在這裡?」

  金之俊接語道:「先生怎麼這麼的不知興廢?」

  懋第喝道:「你怎麼這麼的不知羞恥!」

  多爾袞點頭道:「好個左懋第,我成全了你的志氣罷!」

  隨叫推出去,又命陳名夏出去監斬。一時名夏揮著淚進來覆命。多爾袞問他為什麼悲泣。陳名夏道:「左懋第慷慨就死,瞧了不由人不傷心。他臨死還題一首絕命詞呢,其辭道:

  漠漠黃沙少雁過,片雲下面竟如何。
  丹忱碧血消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

  多爾袞道:「明朝臣子,都是這麼忠義,看來天下還不容易統一呢。那唐王在福建地方,又稱了皇帝了,建的年號叫什麼隆武。這隆武比不得宏光,聽說賢明得很。又有鄭芝龍、鄭鴻逵、黃道周、蘇觀生、張肯堂、何吾騶等一眾文武幫著他辦事。照這樣子下去,一二年裡頭,未見得平的下呢。」

  文程道:「老臣看來,都不足慮。鄭芝龍原是海盜出身,只消許他點子富貴,就好招了他來。黃道周等幾個,都是書呆子,會幹什麼事?隆武果然是個賢君,可惜長了志氣,沒有長本領,究竟濟得甚事。再者魯王在浙江地方自稱監國,不聽閩中號令,隆武也很氣不過。他們一 家人,先不能夠一心一德,哪裡像興旺的氣象!」

  多爾袞道:「聽說隆武在福建布衣蔬食,酒肉也不禦,宮裡頭妃嬪也沒有,時時跟朝臣討論籌餉、練兵、報仇雪恥的事情,勤政愛民,尊賢禮士,比崇禎還要利害。你們想想,閩中有著這樣的主子,討厭不討厭?要是江南就立了他,黃河以南的地方,咱們就休想了。」

  金之俊道:「太陽一出,螢火蟲哪裡再有光亮?我國誕膺眷命,光宅萬邦。恁他如何倔強,如何利害,天戈一指,就蕩平了。倘說主子賢了,國就不會喪,崇禎又怎麼亡國的呢?」

  多爾袞道:「你們只會講空話兒,沒個替我分憂的人。昨兒洪承疇奏報到來,稱說黃道周在江西地方招兵募餉,大有內犯的意思。如何說他是書呆子呢?」

  豫王多鐸道:「奴才回京時,就留博洛在那裡,叫他幫著洪亨老,辦理善後。奴才瞧博洛這孩子近來也大出息了,可否仰懇天恩,下一道上諭,就封他做征南大將軍。唐、魯兩王的事,索性責成他一個兒去辦。」

  多爾袞道:「他一個小孩子家,這種大事,可辦得了麼?」

  多鐸目視文程,文程會意,隨道:「從來說將門將種,博見勒自小就多謀善斷。何況這幾年跟著豫王爺出兵,越發的歷練老成。唐、魯二王,雖說是明朝庶孽,手下究竟都是烏合之眾,老臣看來是很好。」

  多爾袞點點頭。於是一面下上諭封貝勒博洛為征南大將軍;一面叫把左懋第屍身備棺殯殮。大家散去,才出府門,剛林拖住文程衣袖道:「老範,我問你一句話,方才上頭並不曾問你,你怎麼倒幫著豫王,推薦起博貝勒來了?」

  文程道:「豫王爺新婚燕爾,不情願出差,怕上頭差派著,趕早的薦舉人。我好不幫他忙麼?」

  剛林笑道:「我早知你們兩個兒弄鬼呢。」

  當下一笑就走開。

  文程回到家裡部署了一回家事,吃過中飯,歪著炕上養神,忽報牛公公到。文程趕忙起身,牛太監已自進來。文程陪笑讓坐,牛太監也不坐,隨在袖裡取出一封書信,交與文程。文程見上面龍蛇般的字,認得是多爾袞筆跡,慌道:「原來是王爺手諭。」

  牛太監忙禁止道:「請中堂悄悄兒瞧過了,咱們就一塊兒進府去。」

  文程見他這麼機密,知道總是很鄭重事情。拆開一瞧,只寫著「速來」兩個字,很是狐疑。忙忙換了衣服,跟牛太監到府。

  見多爾袞不似往常那麼歡喜,臉上呆呆的好似有著什麼心事似的。文程請過安,垂手侍立,也不敢詢問。多爾袞叫牛太監到了外邊去,隨又把門關上,向椅子一指道:「坐下了,咱們好講話。」

  文程坐下,只見多爾袞歎氣道:「我在這裡日子越發的難過了。赤膽忠心辦事,人家只拿我當賊呢。」

  文程摸不著頭腦,應又不敢,不應又不敢,只得含糊說了一個「是」字。多爾袞道:「有人在謀我,你知道沒有?」

  文程道:「怕謠言吧。誰有這麼大膽呢?」

  多爾袞道:「還有誰,自然是咱們家人了。豪格這孩子,我待遇他,你是知道的。哪裡知道他倒不懷起好意來,要謀害我。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文程道:「王爺待遇肅親王,真可算得仁至義盡。想肅王爺原不過一個貝勒,今上登極,王爺念及他征戰微勞,就與漢軍各將一體封王。現在孔、耿、尚、吳四王倒都感恩知報,肅王爺是帝室近支,怎麼倒安著壞心腸。這個消息,不確便罷,要是真了,肅王爺那還成什麼人了呢。」

  多爾袞道:「哪有不真之理,老範,你道我哪裡得來的消息,這就是他老婆親口告訴我的。

  你想想,這還有假的麼?」

  文程道:「果然如此,王爺就是開恩,天也要不容的!」

  多爾袞道:「怎麼想個法子,擺佈他才是?」

  文程沉吟半晌,忽然道:「張獻忠是流寇裡頭最利害不過的,盤踞在四川,也不是個了局。現在東南事情,既派了博貝勒,何不就叫肅王爺去辦張獻忠的事。要是被賊子殺掉,那是最好不過的事,就打了敗仗,也有國法的。萬一張獻忠竟被他滅掉,倒也為朝廷除一大害。咱們慢慢再想別的法子是了。」

  多爾袞道:「兵權在手裡,反起來便怎麼?」

  文程道:「派吳三桂跟了去,就可以監住了。」

  多爾袞點點頭,隨起身開了門,牛太監送進茶來,多爾袞呷了一口,皺眉道:「又泡這個來了!你給我把太后才賜的浙江貢茶泡兩碗進來,給範閣老嘗嘗。」

  牛太監收杯自去,一時泡進兩碗新茶來。多爾袞道:「這是浙督張存仁新貢進來的武林茶,你嘗嘗味兒,怎樣?」

  文程接來呷著,只覺清芳沁鼻,連贊「好茶!好茶!」

  多爾袞道:「張存仁昨兒遞到一扣封奏,稱說剃髮令下,民心驚駴,已服各地,複萌梗化,急宜開科取士。減賦蠲逋,以收人心安反側。你看可行不可行?」

  文程道:「倒也行得。」

  多爾袞道:「那麼就交給你辦了罷。」

  文程道:「各省的主考學政,總要恭請皇上欽派。」

  多爾袞道:「請什麼?那種事情,咱們從沒有辦過。你要叫誰去,就叫誰去是了。比不得駐防八旗,我還懂一點。」

  文程笑著,應了幾個「是。」

  當下退去。

  次日,上諭下來,命肅親王豪格為靖遠大將軍,同平西王吳三桂等,即日出征四川。又一道上諭,派了幾個漢臣,到各省去開科取士。又隔了幾時,征南大將軍貝勒博洛、五省經略內閣大學士洪承疇先後捷報到京。報稱黃道周已被擒獲,鄭芝龍已允降順。

  紹興、金華、衢州、建甯、延平都已打破,魯監國不知下落,有的說逃往廈門,有的說逃入南澳。隆武倉皇出走,聽說逃往汀州去了,現方派兵追逐。接著報稱,汀州攻破,隆武帝並皇后曾氏,都被亂箭射死,福建肅清。多爾袞向臣下道:「博洛這孩子,抬舉得究竟不錯。只是豪格,太不成事。按照祖宗軍法,我可不能寬縱呢。」

  欲知豪格究竟治罪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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