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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賜金冠豔孀成大禮頒朱諭皇叔用機心(1)


  卻說劉三季奮身向殿柱撞去,滿圖撞個腦漿迸裂。哪裡知道背後有人抱住,只聽道:「快不要如此!快不要如此!」

  卻是老奶奶聲音。三季大號大跳,號跳個不住,把雲髻跳散,萬縷青絲直拖到地。三季的香發,原長到一丈有餘,散在地上,宛如烏雲相似。多鐸見她潔如寒雪,豔若春花,本已十分憐愛,現在見了這長髮委地的異相,不禁憐上加憐,愛上加愛。遂向總管老奶奶道:「扶她回房,替我好好兒地勸解,別教她悲壞身子,要什麼儘管回我。要有個短長,我是不依的。」

  老奶奶應了下來,就把三季陪到一間很精緻的房間裡,用好言解勸。

  多鐸又派四名宮女來服侍,又命廚房做了極精緻的菜送來。三季拚著一死,終日悲泣,飯也不吃,覺也不睡,瞧那矢志不移的樣子,竟與太宗朝擒獲的大明經略大臣洪老先生差不多利害。

  老奶奶慌了手腳,私向張媼問計。張媼道:「我們奶奶最疼的是珍姑娘,在松江時,聽說李兵掠直塘,到這會子差不多快一個月了,一點子消息沒有,也不知珍姑娘是存是亡?是安是危?心裡頭一竟惦著。現在要博她歡喜,除非派人直塘去,替她打聽珍姑娘消息。心病須將心藥醫。或者為此回心轉意,也未可知。」

  老奶奶道:「這個我可不敢專主,須請王爺示下。」

  回過多鐸,多鐸應允,老奶奶就把此意告知三季。三季聽了,才破涕為笑道:「這一句話,還聽得進耳去。」

  當下就寫了一封書信,交給老奶奶。老奶奶乘便勸進飲食,三季也不推辭。

  那一封信,是專差走馬,飛送到直塘去。不一日,差弁回來,呈上覆信。老奶奶轉呈三季。一封是肇周的,且沒暇看它。

  先拆那一封,見確是珍兒筆跡,為語無多,只寫著「兒與母共命,母生則兒生,母死則兒死」

  幾個字,不覺悲喜交集。事有湊巧,京訃到來,豫邸福晉忽喇氏已於上月廿八在奉天原籍暴病身故。多鐸下教令,於本府正殿設下靈位,本旗婦女,均須素服哭臨。三季是府裡頭人,少不得換穿孝服,隨班舉哀。

  多鐸見她不施脂粉,淡掃蛾眉,通體穿著縞衣,那媚質幽姿,比了平時,更添出幾分丰韻,不覺看得呆了。總管老奶奶起來請吃飯,才醒了過來。多鐸道:「這美人兒,不就是長髮委地的麼,好生管待著,錯了一點半點,我可只問你講話。」

  老奶奶忙應幾個「是。」

  從此多鐸每天總有好多遭賞賜,不是首飾,就是衣服。三季正眼也不瞧,送到就叫撂下。老奶奶跪告道:「府裡規矩,王爺賞賜東西,是要叩頭謝賞的。奶奶這麼著,不是壞掉規矩麼?」

  三季道:「奴顏婢膝誰慣呢?我是不會的。」

  說畢,索性賭氣上床睡去了。老奶奶回過多鐸,多鐸道:「由她罷了,誰又要你多嘴。」

  又過了幾日,多鐸召三季侍寢。三季大哭道:「我是一個難婦,婢妾是萬萬不情願做的。要我做婢妾,我情願死呢!」

  說著大哭不已。老奶奶道:「福晉已經沒了,王爺屬意奶奶,並不是婢妾呢,奶奶休誤會了。」

  三季道:「叫我侍寢,不是婢妾是什麼?夫婦敵體,誰見有福晉侍寢王爺的?」

  老奶奶知道三季不肯苟且從事,回過多鐸。多鐸笑道:「這原是我的不是。」

  次日就派內監備著赤金鳳冠,一品命服,賜與三季。三季雖然沒有講什麼,卻是親手受了鳳冠。瞧她樣子還算高興,多鐸才放了心。就這夜裡,張燈作樂,成了大禮。於是三季頓變了豫王福晉了。

  這一回故事,文程一五一十,告訴了之浚之俊讚歎不已。

  兩人正談論著,忽見軟簾一動,一個家人一探頭,文程喝問:「是誰?」

  那家人掀簾進來陪笑回道:「因見老爺跟金老爺講話,家人清不敢進來。」

  文程道:「有事沒有?」

  那家人道:「也沒什麼事,聽說太醫院裡頭,殺死了一個人,上頭正派人查辦呢。」

  文程道:「太醫院不就是明使左懋第住的所在麼?

  誰又殺死了人呢?」

  那家人道:「聽說為了遵旨剃頭才鬧出人命來的。兇手仿佛是姓左,家人也不很仔細。」

  說著,門上遞進名片,回說剛中堂來拜。文程慌忙出接,之俊就問那家人道:「上頭派了誰查辦?」

  那家人道:「怕就是豫親王。」

  家人這個消息,是從豫王府那得來的,之俊再要問時,靴聲橐橐,文程、剛林攜著手進來了。之俊就站了起來。

  剛林道:「咦,豈凡也在這裡!」

  於是大家坐下,只聽文程道:「皇太后跟攝政王又好上了,那真是可喜的事情。」

  剛林道:「你也是本朝幾代的老臣了,難道還這麼不曉事麼?他們兩口子,不高興就拌上一回嘴,高興就好上一回兒。好了又拌嘴,拌了嘴又好,都是他們兩人事情,幹別人什麼。」

  文程道:「我倒很惦著呢。要是搖動了他老人家,于國家根本上是很危險的。」

  剛林笑道:「你又傻了!皇太后何等聖明,哪裡真會搖動?她不過氣頭上一句話罷了。」

  文程道:「這宋蕙湘怎麼了?」

  剛林道:「大約賞了英邸麼。」

  說到這裡,忽然道:「別提這個,咱們講正經事情罷。老范,左懋第這個人真是有志氣,起初不肯屈節。現在宏光獲住了,依舊不肯屈節。你想罷,江南沒有平,也許有別的巴望,到這會子,還巴望點子什麼?他依舊是老脾氣,前天得著南京失掉的消息,哭得幾乎死去。他的兄弟懋泰降了,他就不認他做兄弟。他向手下人道:『我生為明朝臣,死為明朝鬼』。剃髮上諭頒發之後,他帶來的副將艾大選第一個遵旨剃髮,他膽敢把艾大選殺掉。你想他這 個人,可敬不可敬!明朝人要都像了他,咱們哪能夠入關呢?

  之俊道:「放著好好的官不做,倒去尋死,這種傻子,原是少的。」

  剛林道:「越是官兒大,越沒良心。豫王告訴我,平江南時,明朝的勳戚文武,像趙之龍、徐允爵、錢謙益等,沒一個不投降。倒是江陰典史閻應元、松江紳士陳之龍、夏允彝、陸慶臻,那種微末人兒,竭力地反抗。最奇怪不過,南京有個化子,叫什麼馮小璫的,還做了詩尋死的呢。

  之俊不信,文程道:「這倒是真話,那首詩我還記得,隨念道:

  三百年來養士朝,如何文武盡皆逃。
  綱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條。

  金之俊聽了,面紅耳赤,一聲兒不言語。剛林道:「攝政王明兒親自提審左懋第,大學士尚書都要到的。你到不到?」

  文程道:「那總要到的。」

  又談了幾句別的話,剛林辭去,之俊也就告辭。

  一到次日,文程頂戴袍套,穿扮齊備,趕到攝政王府,各官已將次到齊。一時多爾袞坐在堂來,各官參見過。堂上發下令旨,就刑部獄裡頭提出欽犯左懋第。左懋第見了多爾袞,直立不跪。多爾袞問他為甚不跪,左懋第道:「我是天朝使臣,你是番邦攝政,各不相屬,何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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