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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奸臣得姬殞身 惡璫有義奄殉死(2)


  逆臣魏忠賢,奉旨發鳳陽,大快人意。然鳳陽濱海臨江,其中嘯聚者,多梟雄敢戰之輩,忠賢輦金而結之,安知無揭竿響應者乎?東南半壁,恐非寧宇。況崔凝秀已逞旗鼓於兩浙,同心合謀與皇家作難,再以心腹爪牙為內應,未雨之防,不可不早講也。臣聞其在途擁兵千餘人,皆久蓄亡命,弓上弦,刀出鞘,聲勢鴟張,如叛逆然。與其降發鳳陽,其謀逆而後擒之,勞師動眾,靡有歲月,不若早早肆諸市朝,除此妖孽。

  這本一上,崇禎即傳旨兵部道:

  朕監禦以來,深思治理。乃有逆党魏忠賢竊國柄,奸盜內帑,誣諂忠直,草菅多命,狠如狼虎。本當肆市以雪眾冤,姑以從輕發鳳陽。豈巨惡不思自改,致將素蓄亡命之徒,身帶凶戈惡械隨護,勢若叛然,朕心甚惡。著錦衣衛差的當官旗,前去扭解,交押赴彼處交割。其經過地,方著該撫按等官多撥營兵,沿途護送。所有跟隨群奸,實時擒拿具奉,毋情容賂賄。若有疏虞,罪有所歸。爾兵部馬上著官星遞彼處,屬該衙門。欽此。

  旨意一下,衛裡即便差錦衣旗千戶吳國安前去扭解,兵部也在馬上差官傳示各衙門。李永貞早已著心腹人飛報魏忠賢去了。此魏忠賢正和李朝欽排塔行來,到了新店地方,離阜城縣只得二十裡了。只見有四個番子的模樣,突至魏忠賢騾轎前。忠賢見了不知甚事,老大吃了一驚。及至問了,才知是李永貞差來的。那人在忠賢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忠賢便不覺兩淚交流。李朝欽不是甚原故,打著馬趕到轎前問時,才知上位差官旗扭解忠賢到鳳陽,不許眾跟隨他哩。朝欽得了此信,也就嗚嗚咽咽,哭將起來。忠賢忙道:「不要聲揚,咱們依舊走路。」

  傍晚到了阜城縣。他一路原不敢投驛遞裡,只遍借飯店安頓,或發民房買來自炊。魏忠賢與李朝欽在一個尤克簡家歇下了。上房監押官歇,忠賢、朝欽對面房裡一同安下,其餘隨從人散在各飯店去住。上上下下各吃了些酒飯,如魚投淵,如鳥投林,大家去睡了。

  魏忠賢勉強吃了些面飯,在房裡冷冷清清,坐不安,睡不穩,對李朝欽道:「前日處了徐應元,咱就道裡頭沒有靠山,畢竟立腳不住了。還說發了鳳陽,咱有的是金銀珠寶,跟的是勇壯家丁,且到那裡再作計較,就是低著頭小著膽不做別事,也還窮咱不了。誰料那些官員放咱不下,又上了狠本,惱了上位,將咱扭解鳳陽。這消息漸漸不好了,咱若偷生在此,後邊正有許多不可知的事做出來哩!倘然提進京去,不要說那夾死、拶死、打死、砍頭死,想起都同這些勢要,就是羞也要羞死了。況咱原是個無賴的人兒,也只為沒奈何,中年凈了身,不料遭際天啟喜歡,落下一套富貴,受用已極,今日就死也算勾了。倒不如趁校尉未到,尋個自盡。你隨咱一場,快拿些金銀逃向他方,尋個穩便去處,幹自已的營生。你牌上無名。料沒人尋你。」

  李朝欽道:「孩子是爺心腹人,爺死同死,再沒得說。爺若死,孩子豈敢偷生!」說了,兩人大家哭來。

  有個京師人姓白,幼時曾讀幾年書,學得些《掛枝兒》,在外廂唱,要他聽得,他唱道:

  聽初更,鼓正敲,心兒懊惱。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裡,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濃也,怎把愁腸掃!

  二更時,展轉愁,夢兒難就。想當初,睡牙床,錦鏽衾裯。如今蘆為幃,土為炕,寒風入牖。壁穿寒月冷,簷淺夜蛩愁。可憐滿枕淒涼也,重起沿房走。

  夜將中,鼓冬冬,更籌三下。夢才成,還驚覺,無限嗟呀。想當初,勢傾朝,誰人不怕。九卿稱晚輩,宰相謁私衙。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瓦。

  城樓上,鼓四敲,星移斗轉。思量起,當日裡,蟒玉朝天。如今別龍樓,辭鳳,淒淒孤館。雞聲茅店月,月影草橋煙。真個目斷長途也,一望一回遠!

  鬧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氣。正寒冬,風凜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溫彼此。隨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馬聲嘶。似這般樣荒涼也,真個不如死!

  兩個說了哭,哭了又說。只聽是外廂《五更傳》朗朗唱過,句句譏諷忠賢,忠賢聞了又惶愧、又悽楚,便道:「罷,罷,罷!今夜是咱的死期了!」於是也次第上吊。

  外邊的人起初聽得他們絮絮叨叨,啼啼哭哭,末後不聽見聲響,只道他兩個睡著了。直到五更,監押官劉應選去催他梳洗,把他房門推了幾推,才推進去,撞了一頭,拿手中的燈一照,卻是吊死的李朝欽,那廂梁上,又吊死了個魏忠賢。劉應選跌腳道:「不好了!李朝欽死了不打緊,吊死了正犯魏忠賢,倘萬歲爺難為起監押官來,怎麼了!」

  輕輕走將出來,喚了幾個心腹貓食,同進忠賢房裡,收拾了他的細軟金寶,並自己行李,打直在馬上,已是停停當當,才叫喊道:「不好了!魏忠賢走了!咱們快去追趕。」竟打著馬飛也似往南去了。

  還有那一個押官鄭康升,為因尤家不勾住。在對門袁光燦家歇,正爬起來梳洗,聽見劉太監叫喊,忙走過這邊來,已不見了劉應選。進對面房來,只見魏忠賢、李朝欽雙雙高掛,卻不知監押劉官兒那裡去了。鄭康升委決不不,心裡想道:「劉內相難道逃走了?一定怕萬歲爺難為咱兩個,故此假意吆喝,只說魏忠賢走了,趁勢好跑路。如今說不得了,只得報與本縣,免不得申了上司,相驗明白,大家上個本兒,也只監押不謹慎,料也沒什麼大罪名。」

  計較停當,把一班跟隨的人與四十輛車的車夫都安插定了,才去相見知縣。那知縣姓楊,先已有地方去報了。隨即一同到城外店裡相驗,申文本府,府裡申道。道裡又申撫按,星夜文書飛報去了。未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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