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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拜廷尉張湯得寵 決疑獄倪寬顯名


  話說元光五年,武帝使張湯與趙禹同定律令。趙禹乃邰縣人,曾事周亞夫,為丞相史,府中屬吏皆稱其公廉,惟周亞夫不肯信任。或問其故,亞夫道:「吾極知趙禹才能,但其人用法深刻,不可使居大府。」

  至是趙禹積官至太中大夫,奉命與張湯做了同事,二人意見相同,彼此一見便如舊識,深相結納。

  趙禹年長,張湯以兄禮事之。所定法令,專務苛酷。又作見知故縱之法,凡官吏見知他人犯法,不即出頭告發,是為故縱,與犯人同一辦罪。又刑官用法嚴猛,故入人罪者,其罪從輕;若故縱犯人者,其罪從重。此令既定,一班官吏皆受拘束,欲免朝廷督責,不得不從事苛刻,由是酷吏借此逞威,無辜之民多被誅戮矣。

  到了元朔三年,武帝遂拜張湯為廷尉,用趙禹為少府,趙禹為人清廉,生性倨傲,在朝不與公卿往來,門無食客,一意奉公孤立。張湯偏想賣弄智巧,上結武帝歡心,下博眾人稱譽。

  廷尉屬官甚多,有廷尉正、左監、右監、掾史等名目,分部辦事。張湯到任,便留心察看屬官性質,某人苛刻,某人和平,分別記在心上。每遇出有案件,張湯先探明武帝意思,若武帝意主從嚴懲辦者,便發交苛刻之人訊問,武帝意在從輕發落者,便發交和平之人審判。至其人實在有無犯罪與所犯之罪,是輕是重,以及屬官審判是否合法,一切不問,但求能如武帝之意,不被批駁,便算盡了自己責任。

  張湯有時遇見案件,探不出武帝意思,或武帝對於此案,並無成見,張湯卻另有主意。心想主上平日最惡土豪遊俠,但遇此等人犯到案,不管如何,便加他一個重罪,料不至十分違背上意;至於貧弱小民,張湯本有意將他超生,卻又想到武帝生性雄猜,遇事定要恩自己出,於是仍行判定罪名,具文奏上,自己又親向武帝說道:「此案依律雖應辦罪,尚望陛下裁察。」

  武帝聽說,知他是替犯人求恩,往往依言輕減其罪,或徑行釋放。若是遇著疑難案件,張湯先向武帝陳明原因,分別數種辦法,自己不敢主張,聽候武帝定奪,等到武帝決斷之後,便將此種判詞,編入例案,列為定法。張湯如此辦案,也算體貼武帝意思,煞費苦心,自然買得武帝歡喜。

  誰知張湯過於討好,不免弄巧成拙,有時奏事不合帝意,反遭武帝詰責,張湯只是免冠叩頭,自己認錯。一面留心細聽武帝言語,知得武帝意見,便舉出賢能屬官姓名,說道:「某人曾向臣主張此議,臣生性愚蠢,不用其言,以致做事錯誤。」

  武帝見其深自責備,也就氣平,並不加罪。有時武帝見其奏事甚合己意,連聲稱善,張湯卻不自承認,反說道:「臣並不曾想到此處,乃是屬官某人所為。」

  武帝聽了,以為張湯竟能推賢讓善,愈加信任。

  張湯又見武帝性喜文學,一時進用之人,大抵儒生為多,自想系刀筆吏出身,平日未讀儒書,恐被輿論看輕。此時適值董仲舒由膠西謝病回京,家居茂陵,一意修學著書,不問家事。

  武帝甚重其人,朝廷每有大議,常使張湯往問仲舒,仲舒依據經義,對答皆有法度。張湯便以師禮奉事仲舒,一面結交儒生,敬禮名士。其實張湯但知法令刑罰,何曾曉得經術,對於一班文人學士,氣味不同,勢難投合,不過欲得眾人說好,所以違了本心,強勉與之聯絡。又建議請武帝選派博士弟子曾習《尚書》、《春秋》之人,充補廷尉屬官。於是法庭之中,也有儒生在內供職,但張湯意在借此裝點門面,何曾實心任用。

  一日,張湯忽遇一樁疑難案件,召集親信掾史,會議辦法,奏上武帝。武帝批駁下來,張湯又與掾史再三斟酌,另擬辦法奏上。武帝又不合意,重行批駁。張湯兩次被駁,心中憂懼。

  一眾掾史,已是費盡心思,更無方法可想,彼此面面相覷,計無所出。正在惶急之際,忽有一人走來,見此情形,上前動問。

  此人姓倪名寬,乃千乘人,自少師事歐陽生,學習《尚書》。

  自武帝即位,始置五經博士。及公孫弘為丞相,建議設置博士弟子五十人,飭令各郡國選取人民,年在十八歲以上,儀狀端正者,補充博士弟子,每年考試一次,及格者調補郎中及文學掌故。倪寬被選人京,師事博士孔安國褚大為弟子。只因家中甚貧,住居長安,旅費無出,便為同學諸人炊煮飯菜,諸人一同供其伙食。倪寬平日刻苦勤學,遇有放學之日,便出外替人傭工,賺得工資以供用度。但他雖是作工,仍帶經書前往,稍得休息,便取經書誦讀,以此學問大有精進。誰知身禮過勞,忽得一病,臥床不起。倪寬孤身遠客,平常尚不覺得,一到病中,舉目無親,真是悽惶萬狀。卻虧得好友韓生,極力照應。

  說起韓生,家中略有財產,與倪寬本不相識,只因他天性好奇,一日忽發奇想費了五千錢,給與一個有名相工,邀他同到學校看相。將一班博士弟子,逐人看過,因問相工:「何人當貴?」

  相工看了一遍,獨指倪寬對韓生道:「此生必貴,將來位至三公。」

  韓生謝了相工,令其回去,遂來與倪寬相見,各通姓名,結為朋友。韓生一味與倪寬要好,倪寬也感其情誼,二人遂如以膠投漆,十分親密。韓生見倪寬獨居無伴,便將自己行裝,搬來同住,及至倪寬得病,韓生替他延醫調藥,遞湯送水,日夜伺候,如同僕人。倪寬病癒,異常感激韓生,從此二人相待有逾骨肉。及至年終考試,倪寬及格,得補掌故,未幾又調補廷尉文學卒史。

  倪寬為人溫和,機警有智略,善作文字,惟是口才頗拙。

  自補廷尉史,見那廷尉府中,所用無非刀筆法律之吏,倪寬獨似儒生雜在眾人之中,眾人都道他未曾練習事務,遂不分派職事,但命為從史,,前往北地看視牲畜。倪寬在北地數年,此次回至廷尉府,繳上牲畜數簿,恰值眾掾史會議案件,倪寬見一個個愁眉苦眼,心想必是一件疑難之事,不免向前動問,眾人此時無法,只得詳細告知。倪寬卻想得一種辦法,遂對眾人陳述意見。眾人便請倪寬擬個奏稿。倪寬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眾人圍著觀看,無不拜服,急持奏稿來見張湯,告知其事。張湯看了一遍,不覺大驚,急召倪寬入見,與之談論片刻,甚加賞識,立擢為掾,便將倪寬所作奏稿,奏上武帝,即日便得武帝批准。過了數日,張湯入朝,武帝問道:「前次奏章,非是俗吏手筆,到底何人所為?」

  張湯說是倪寬,武帝點頭道:「我已久聞其名。」

  張湯退朝,便將倪寬升為奏讞掾。倪寬每依據經義,判決疑獄,張湯甚加倚任。

  張湯自見身居高位,愈想博取名譽,平日行事務為修飭,所得俸祿,用以廣交賓客,周恤族人。對於故人子弟現為官吏者,尤加照護,每遇出外酬應,不避寒暑。以此張湯雖然用法深刻,卻得眾人稱讚,連丞相公孫弘都時常說他好處。獨有汲黯聽見張湯更定法令,得為廷尉,心中不悅。一日同侍武帝,汲黯忽面責張湯道:「君為正卿,上不能廣先帝之功業,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使國富民安,人不犯罪,何故空將高皇帝所定法令紛紛更改?似此行事,禍及子孫,將來必至絕種。」

  又一日,汲黯與張湯相聚議事,張湯所言,無非苛刻瑣細。汲黯不入耳,忍不住發怒駡道:「世人常言刀筆吏不可為公卿,此語果然不錯。使張湯得志,必致天下人民不得安寧。」

  張湯被汲黯當著大廷廣眾,幾次直言責備,並不容情,心中自然懷恨,便與公孫弘聯絡一氣。

  當日武帝正寵信公孫弘、張湯二人,偏遇汲黯屢斥其短,因此賭氣,反升二人官職。汲黯當建元六年即為主爵都尉,其時公孫弘、張湯尚是小吏,不過幾年,便與同列,如今竟居其上。汲黯身為九卿十餘年,並未升擢,又見二人得志,愈覺鬱鬱不平,一日因事人見武帝,不覺當面說出。未知汲黯說何言語,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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