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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懷印綬買臣得官 載後車故妻自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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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朱買臣字翁子,乃吳縣人,家貧,專喜讀書,不事生產。年至四十餘,愈加窮困,衣食不周,乃與其妻人山伐柴,挑向市中販賣,得錢以供日用。買臣每日挑柴人市,一面行路,一面讀書唱歌,口內並無休歇。其妻在後相隨;見此情形,心中發急。因想丈夫本是讀書人家,一旦落泊,竟至賣柴過活,說起來何等慚愧,如今只好挑著擔子,低頭走過,免被眾人看出。誰知他反在人群中,朗讀高唱,似恐大眾不知,要將自己醜相,引起人人注目,不知是何意思。於是趕上前來,阻住買臣,令其勿唱。誰知買臣唱得高興,聲音愈高,一連數次,都是如此。 其妻因買臣屢勸不聽,老羞成怒,便對買臣道:「汝自己不顧體面,也就罷了,只是我何苦跟著汝出頭露面,被人笑話。 汝既不聽我言,從今放我回去母家,彼此斷絕夫婦關係,各尋生活去罷。」 買臣見說笑道:「我年至五十當得富貴,今已四十餘歲,不久時運到來,便可發跡,汝隨我受苦,為日已久,何妨暫時忍耐,待我富貴,報汝之功,切勿急於求去,免得後悔。」 其妻聞言怒道:「似汝此種行徑,終久不過餓死溝中而已,何能富貴?」 買臣再三挽留,其妻決意要去,買臣無法,只得寫了一紙離婚書,任其別嫁。 買臣既無妻室,獨自一人挑柴過市,口照常歌唱。一日,買臣擔柴下山,一路行來,身體覺得困乏,又兼腹中空虛,衣裳單薄,一時饑寒交迫,不能支持,遂就路旁墳墓暫行歇息。 無意中忽然遇見故妻。原來其妻自與買臣離婚,另嫁一個平民,家中薄有財產,尚可度日,比起買臣,勝過許多,也就心滿意足,此日正同後夫家中人等出外祭墓,瞥見買臣歇下柴擔,蹲在墓間,身子縮做一堆,料他是為饑寒所困,心中念起舊情,不覺惻然。遂將祭畢菜飯,給與買臣飲食,買臣也不推辭,飽吃一頓。 買臣自少讀書,本想上進,只因無一人薦拔;意欲西上長安,又苦川資缺乏。自從其妻去後,落魄數年,恰值會稽郡吏入京上計,隨帶衣糧並進貢方物,裝人大車,買臣遂求充士卒,一路押送車物,隨從到京,住在會稽郡郟原來當日遠郡皆在京師設邸,以為上計吏卒往來食宿之所。買臣既得入京,便向闕下上書。武帝見書,未即報聞。買臣在公車門待詔日久,不見動靜,用度告罄,孤身初到長安,並無親友可以告貸,漸至食用不給,只有同來上計吏卒,見其窮苦無食,輪流幫貼飯頓。 買臣等候一時,心想武帝事忙,未必記憶他所上之書,正在進退維谷,無法可想,忽值嚴助由會稽太守任內回京。買臣與之同縣,便求見嚴助,托其引進。嚴助遂向武帝推薦,武帝召入與語,買臣陳說《春秋》及《楚辭》,武帝甚悅,拜為中大夫,與嚴助一同侍中。 買臣為侍中,久之因事免官,仍居長安,常向會稽守邸之人寄居就食。未幾,武帝忽憶買臣,複召為待詔。時東越王餘善,反復不臣。武帝意欲興兵討之,買臣因進言道:「從前東越王居住泉山,地勢高峻,一人守險,千人不能上。今聞東越王南遷大澤之中,離泉山五百里,我若發兵浮海,直指泉山,席捲而南,東越可破也。」 武帝深以為然,遂下詔拜買臣為會稽太守,命買臣到郡,預備樓船糧食及水戰兵器,等候詔書到時,興兵進發。武帝又笑對買臣道:「古語有雲: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今君此去,意中何如?」 買臣叩頭謝恩辭出。 買臣受詔出了宮門,滿心歡喜,自念飄泊半生,被人冷眼,如今得志,料想外間尚無人知,何妨假作貧窮,試他一試。於是仍將破舊故衣,穿在身上,懷了印綬,步行直至會稽郡郟此時天氣炎熱,買臣走得氣喘吁吁,汗流遍體。看看行到郡邸門前,遇見素識之人,姓錢名勃,不知他已貴為太守,便上前迎問道:「暑天出行,得無勞苦。」 信手取出紈扇一柄,贈與買臣。買臣道謝,走入邸內,卻見一班上計郡吏,在內相聚飲酒。買臣走過,眾人置之不理。買臣也不言明,便入房內,仍與守邸之人一同吃飯。守邸人因買臣寄食已慣,並不生疑。買臣食到將飽,故意將懷中綬帶,露出一角,守邸人見了,不覺詫異,走近前來,信手將綬帶拖出,卻見中包一印,取印看時,原來是會稽太守官櫻守邸人頓然吃驚,連忙走出房外,告知上計郡吏。一眾郡吏,酒已飲醉,聞說何曾肯信,大聲斥為妄言。守邸人道:「汝若不信,試來一看,便知真假。」 中間也有買臣故人,素來看輕買臣,聞言立即起身,一路搖頭說道:「豈有此事!」 及走入房內,提起印綬細看,不覺呆了,連忙回報眾人,說是確實。滿座聞言,酒都嚇醒,於是告知郡丞,一同入見。此時大眾寂靜無聲,各各整肅衣冠,推推擠擠,排列中庭,請出買臣拜謁。買臣方徐步出房受拜。少頃,長安廄吏,駕著駟馬車來迎買臣,買臣乘車而去。臨行心感錢勃之情,邀同赴任,待為上客,後又用為掾史。 當日會稽郡人,聞得新任太守將至,發出民夫,修理道路。 各縣官吏,又分遣吏役,遠來迎接。買臣一路前呼後擁,車百餘輛,及人吳縣界內,買臣留心觀看。回想昔日賣薪行歌,何等困苦,如今何等風光!只可惜故妻一力求去,無福消受榮華富貴。買臣正在沉思,瞥見道旁站立多人,萬頭攢仰。 原來縣中士女,聞說太守上任,爭來圍觀,此時買臣故妻,不知太守是誰,也來隨眾觀看。卻被買臣一眼瞧見,遂命停車,喚到面前。其妻行近細看,方才認得太守就是買臣,一時心中悔恨,滿面羞慚,一語也說不出。買臣問知其夫,方替太守修路,亦即遣人召到,將其夫婦,載入後車,一同到得郡署,撥出後園房屋令其居住,供給飲食。買臣又置酒遍邀故人,與之歡敘,凡有恩於己者,逐一報答。買臣本是一個樵夫出身,今日貴至二千石,又在故里為官,可謂心滿意足。 買臣既已富貴,自然另行娶妻生子,卻仍將故妻並其後夫留養園中,一則念起舊日夫婦之情,二則報其墓間一飯之德,在買臣也算情至義盡。其後夫本是平民,忽得太守厚待,坐享現成衣食,樂得安閒過日。獨有買臣故妻,自念上半世跟隨買臣,受盡許多辛苦,豈料如今買臣得了好處,自己雖仍活在世上,卻與他成為陌路之人,不得一毫受用,平白讓與他人。雖是自己福薄,也由當日一念之差,硬要離婚,以至於此。如今覆水難收,回想從前,悔已無及。但是長日住在此間,受他供給,自覺無面見人,心上實是難過,到不如死了還覺乾淨。主意既定,等到夜間,後夫睡熟,便解下腰帶,自縊而死。算起她在園中,恰才住了一月,及至次早後夫方覺,解救已是無及,急來報知買臣。買臣聞信歎息,給與錢文,命其買棺收葬。清人謝啟昆有詩詠買臣道: 四十無聞豈丈夫,負薪行路且攤書。 功名半為饑寒迫,貧賤方知骨肉疏。 上闕剛逢須詔日,懷章正是受恩初。 未能免俗驚群吏,一飯前妻載後車。 朱買臣五十出仕,數年間做了本郡太守,已算是晚景亨通,但比起公孫弘七十被舉,不過數年,竟然拜相封侯,其遭遇又覺不如。欲知公孫弘如何拜相,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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