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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悔愆尤惡人改行 逞眶眥俠客尋仇


  話說郭解即善相人許負之外孫,其父亦為遊俠,文帝時因事被誅。郭解為人短小精悍,少時兇惡無賴,人或稍忤其意,便必設法將其人害死,方始甘心,因此被他殺害之人甚多。但生性卻也慷慨,自視性命甚輕,往往將身借與朋友報仇雪恨。

  他家中既無甚財產,自己又無職業,遂結識一班無賴,專事打家劫舍,擄掠貨物,收藏亡命,為其黨羽。偶然安靜無事,不去劫掠,便私自鑄錢,或發掘墳墓,年未三十,所犯罪案累累,不計其數。

  大凡身為盜賊之人,無論老奸巨猾,終有一日破案。況郭解生當文景之世,算是漢朝極盛時代,豈容他任意橫行,無惡不作?若在他人,早已被獲正法,不知死了幾次。偏是郭解,命根牢固,每當犯事發覺,官吏捕拿緊急之時,往往被他逃匿得免。有時即遭拿獲下獄,卻能設法逃走,或是遇赦放免,也算得有天幸。

  及郭解年到三十以後,漸漸積有家財,自己也知悔過,改行為善,自奉儉約,專善替人排難解紛,扶危濟困,救人之命,不誇己功,又能以德報怨。但他行為雖變,心腸仍是陰險狠毒,遇有小小仇怨,便記恨在心,暗圖報復。又有當地一班少年,仰慕郭解為人,爭來歸附,探得他心怨之人,事前並不通知郭解,竟設法替他報仇,因此當地人民畏其勢力,更不敢與之作對。

  誰知郭解姊子,一日與人飲酒,倚著郭解之勢,強灌人酒,其人憤怒,將其刺死,逃走而去。其姊聞子被殺,自然痛哭,因見兇手未獲,便向郭解發怒道:「翁伯一向仗義有名,今竟有人敢殺吾子,兇手又被逃走,如何出得此氣?」

  遂將其子屍身棄在道旁,不肯收葬,意欲借此恥辱郭解,使他代覓仇人。

  郭解果然遣人暗地查訪,竟被他探得兇手去處。兇手自知郭解消息靈通,萬難逃脫,一時急得無計,自向郭解出首,將他殺人情由,據實陳明。郭解聽說慨然道:「此乃吾甥無理,汝殺他並無不合。」

  遂安慰其人使去,自將其甥收葬。當地名人聞知此事,皆敬重郭解之義,因此歸附之人日多。

  郭解持身恭儉,每出外未嘗隨帶從騎,不敢乘車入其縣庭,但他行過之處,人皆避座起立。一日郭解正行之際,忽見旁有一人,箕踞而坐,兩眼望著郭解,並不動身。郭解便近前問其姓名。後被郭解之客聞知,深怒其人無禮,欲往殺之。郭解急阻住道:「同居鄉里,竟不為人所敬,乃是吾德不修,彼有何罪?」

  客聞郭解之言,方才止住。讀者試想郭解一個細民,出入要人起座,已是奇事。更有郭解之客,因此發怒,欲殺其人,尤覺可異。郭解不聽其客報仇,引咎自責,似乎不與計較。誰知他計較之心,比前更深,手段比前更巧,遂乃往見縣中尉史,告知其人姓名,並囑咐道:「此人吾所敬重,請于踐更時免其充役。」

  原來漢時人人皆須充當兵役,一月一換,故名為更。

  富人不願充役,出錢二千,由貧人代之,名曰「踐更」。此事本系尉史管理,尉史既受郭解之囑,不敢不從,每輪到其人踐更之時,吏役並不傳喚,一連數次,都是如此。其人心中詫異,自向吏役問其緣由,方知乃是郭解令他免役。其人素來輕藐郭解,至是心感其德,想起郭解出行,眾人皆避,自己傲然不動,甚是無禮,不想他反以德報怨,自覺慚愧異常,遂肉袒向郭解謝罪。一時少年聞知,皆說郭解行事大異常人,愈加仰慕。

  當日河內一帶鄰近郡國,皆聞郭解之名,人民遇有急難,皆來懇求郭解,替他解免;或彼此結下冤仇,及生出爭論,亦請郭解調停和解。郭解不論道裡遠近,一諾便行,凡可出脫者,無不替他出脫,即使勢難挽救,亦必盡己心力,奔走設法,務使請求之人心滿意足,然後方敢受其酒食。眾人見郭解一腔血性,無不感動,人人死心塌地願替郭解效力。

  一日,忽有洛陽人前來相訪,郭解出見,問其來意。其人具述洛陽有兩大姓,因事相仇,彼此各圖報復,當地賢豪曾經相繼出面調處已有十數次,兩家始終堅執不聽,特遠道來請郭解代為和解。郭解慨然允諾,即同來人到得洛陽。他不欲使外人聞知,等到夜間,親往兩姓家中,委曲勸導。兩姓久仰郭解之名,只得勉強聽從。郭解乃對兩姓道:「吾聞洛陽有名諸公,曾經屢次調停,多不見聽,今幸足下肯聽解言。但解何苦奪他縣賢士大夫之權?君可候我去後,仍請當地諸公,再行出頭勸解,然後聽從,庶可顧全諸公體面。」

  兩姓許之,郭解遂乘夜坐車悄悄回去。

  郭解俠名,傳播愈遠,便有四方亡命避難之人,前來投靠,日多一日,郭解一律收留。自己家財,本非豪富,卻肯養活多人,毫無吝惜,後來愈到愈眾,不但飲食無從供給,連房屋都難容留。於是當地一班少年,及鄰縣富豪,見此情形,便想替他出力,各自駕車來到郭解家中,迎取逃人,載歸其家養活。

  此種舉動,本須秘密,大約多在夜半行事,因此每夜郭解門前,必有車十餘輛,可見其藏匿逃人之多。

  讀者須知,專制時代,人民蜷伏於政府威權之下,困苦顛連,無所告訴,但得一人,能超出政府權力範圍之外,緩急足以托命者,便如小兒之投慈母,大旱之望雲霓,所以郭解雖是一個無賴小民,竟能號召黨羽,包庇犯人,隱然與政府為敵。

  此次郭解被徙茂陵,急將逃人處置清楚,收拾行裝起行。

  臨行之時,遠近來送之人甚多,爭出錢財為贈,郭解共得錢千余萬。郭解既入關中,關中賢豪,無論識與不識,爭來結交,一見如故。郭解雖然新到異地,聲氣卻也廣通。當日軹人楊季主之子為縣吏,奉命押送郭解。郭解兄子因此懷恨,于路將他暗殺,並割取首級而去。楊季主聞知,心痛其子,要想復仇,郭解遂遣人回到軹縣,並殺季主。

  季主家族見父子二人皆為郭氏所殺,心中愈加不甘,又料得郭解力不小,地方官都無可奈何,惟有叩閽上書,方得伸冤。於是寫成一書,備陳楊季主父子被殺情形,並曆訴郭解平日種種罪狀,遣人詣闕告發。來人奉命,星夜趕到長安,方才行至闕下,未及上書,忽然背後來了一人,也不交言,趕向前來便是一刀。其人不及防備,被刺要害,立刻倒地而死,兇手早已奔逃不見。

  原來郭解探知楊氏有人來京上書,急遣刺客覓便將他刺死。刺客如言往尋上書之人,恰好不先不後,趕至闕下動手。

  論起闕下乃是天子居處,何等尊嚴,如今青天白日,竟有人敢在此地行兇殺人,真是罕見之事,一時哄動多人,都來觀看。

  長安令趕來驗過屍身,確系被人刺殺,兇手當場脫逃,死者又非本地之人,並無家屬出頭承領,豈不是一樁無頭命案?郭解又可逍遙法外。誰知官吏驗屍時,卻發現一樣絕大證據。原來郭解所遣刺客,雖將上書人殺死,匆忙之中,只顧逃得性命,未及收取其書,以致其書落在官吏手中,奏聞武帝。

  武帝大怒,下詔官吏嚴拿郭解,務獲究辦。郭解早已聞信,先期預備脫逃,卻將老母妻子安置夏陽,自己獨身出走,意欲前往太原,遂向東北而去。一日,郭解行至臨晉關,由此出關,渡過黃河,方可前往太原。平常往來之人,到了此關,皆須查明來歷,方才放過。郭解犯事逃走,如何得過此關?偏是郭解大有把握,公然來見關吏籍少翁,直言始末。籍少翁與郭解素不相識,卻久仰慕其人,如今得見郭解,並感其直言不諱,遂慨然放之出關。

  未知郭解此去能否逃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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