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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竇太后深怒儒生 萬石君獨嚴家教


  話說武帝即位之後,雖然親理政務,但因在位日淺,年紀尚少,一切用人行政,皆須稟承兩宮太后,自己不得專決。王太后是他母親,尚易說話,只有祖母竇太后,難於奉承。如今欲用田蚡為相,忽又想起一人,未免有些妨礙。此人是誰?原來即是竇嬰。論起田蚡與竇嬰,同是外戚,一為皇太后之弟,一為太皇太后之侄,彼此不相上下。但竇嬰在當日朝廷中,算是著名的勳舊大臣,田蚡資格名望都遠不及他,況景帝在時,竇太后久欲其侄為相,言過數次,無奈景帝不用。如今武帝若用田蚡不用竇嬰,明是袒護母家,忘卻祖母之親,未免有拂太皇太后之意,以此遲疑不決。後又想起太尉一官,本與丞相平等,自七國平後,此官久廢,不如複置太尉,二人同時並用,也覺公平。但誰為丞相,誰為太尉,一時尚未決定。

  此時卻有一人,姓籍名福,常在田、竇兩家為賓客,知得此種情形,因念彼此都是自己居停,必須用法調和二人地位,免得互相爭競,傷了感情。於是想得一法,來見田蚡道:「魏其侯尊貴已久,素為天下人望所歸,今將軍初次用事,名望較遜,主上若命將軍為相,將軍必須讓與魏其。魏其為相,將軍必為太尉,太尉與丞相,一體尊貴,將軍又有讓賢之名,豈非一舉兩得?」

  田蚡依言,便將此意告知王太后,太后轉達武帝,武帝之意遂決,於是下詔拜竇嬰為丞相,田蚡為太尉。

  竇嬰與田蚡,素性皆好儒術,二人既為將相,遂一同推薦儒生二人,一為趙綰,一為王臧。武帝拜趙綰為御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趙綰代人,王臧蘭陵人,少時同事申公學詩。至是既得進用,遂建議仿照古制,設立明堂、辟雍,請武帝用安車蒲輪往聘其師申公到來,會議此事。竇太后素重黃老,見此舉動,已是不喜。竇嬰又想將朝政整頓一番,建議令列侯各自就國,一班宗室外戚,有行為不法者,立即舉奏,除其屬籍。

  當日外戚多為列侯,列侯也多娶公主,大都不願就國。又恐竇嬰舉奏他過失,遂爭向竇太后前,譭謗竇嬰。竇太后愈加不悅,因此對於武帝所行政務,每多批駁阻止。趙綰見太皇太后從中作梗,以致建議之事不能進行,便向武帝奏道:「依禮婦人不預政事,陛下躬理萬幾,遇事當自由決斷,臣請自今以後,不必向長樂宮奏事。」

  武帝聽了,遲疑未決,卻被竇太后聞知,心中大怒,遂仍用從前誅戮郅都手段,使人誣捏趙綰、王臧罪狀。竇太后借此發怒,責備武帝道:「此二人明是欲學新垣平,汝年少無識,為其所欺。」

  武帝被責,只得將趙綰、王臧下獄訊辦,二人在獄自殺,於是所有建議一律作罷,竇嬰、田蚡也因此免職。

  先是竇嬰拜相之命既下,籍福便來賀喜,因進言道:「君侯天性好善疾惡,如今善人稱譽君侯,故得相位;然惡人尚多,亦將譭謗君侯。君侯若能兼容,方可長久;不然,恐不久便當被毀去官。」

  竇嬰不聽,誰知不出半年,竟應了籍福之語。

  竇太后既將。竇嬰、田蚡免官,廢去太尉,以柏至侯許昌為丞相,莊青翟為御史大夫,又用石建為郎中令,石慶為內史。

  建、慶二人,皆萬石君石奮之子,石奮其先本系趙人,遷居河內。高祖二年,東擊項羽,行過河內,石奮時年十五,為小吏,得侍高祖。高祖暇時,呼與言語,見其年紀雖小,一舉一動,卻甚恭敬可愛,高祖因問道:「汝家尚有何人?」

  石奮對道:「臣有母,不幸失明,有一姊,能彈琴瑟。」

  高祖又問道:「汝願從我否?」

  石奮道:「情願盡力。」

  高祖甚喜,遂召其姊為美人,以石奮為中涓,使掌管接受書信引見賓客之事。及高祖平定項羽,建都長安,便將石奮家屬,移居長安城中戚裡,以其姊為美人,算是帝王親戚也。石奮為人,並無文學,一味恭敬謹慎,滿朝官吏,無與為比。高祖崩後,曆事惠帝、呂後、文帝,官至太中大夫。文帝時,太子太傅張相如免官,文帝命群臣公推一人繼任,大眾一同推舉石奮,文帝遂拜石奮為太子太傅。及景帝即位,因石奮是他師傅,位列九卿,日近左右,心中畏其拘謹,乃將石奮調出為諸侯相。

  石奮生有四子,長子建,次子甲,三子乙,四子慶,並以孝順馴謹,為人所稱。當景帝時,官皆至二千石,景帝見了稱歎道:「石君與四子,同為二千石,合計所食之祿,恰滿萬石,不料人臣貴寵,竟聚於一門。」

  遂下詔號石奮為萬石君。至景帝末年,石奮告老家居,景帝命仍食上大夫之祿,每遇年節,隨班入朝慶賀。石奮年紀雖老,恭敬如前,偶乘車出門,行經宮闕,必下車疾趨而過,遇見天子路過車馬,必憑軾致敬。景帝或時遣人就其家中賜食,石奮亦必叩首拜受,然後進食,食時如在帝前,不敢怠慢。平日家庭之內,禮儀嚴肅,儼如朝廷,子孫出為小吏,遇休沐之日,歸家謁見,萬石君必穿朝服,然後見之;與子孫言語,不稱其名;子孫年稍長,可以戴冠者,終日侍立一旁,不敢脫冠。遇有過失,萬石君並不責駡,但自己不就正座,到了食時,對案不食,家人見此情形,便知是有人犯過,盡皆惶恐,彼此自相責備,究出犯過之人,托長輩帶領向萬石君肉袒謝罪,深自悔改,萬石君方始恕之。因此一家之內,遵其教化,下至兒童奴僕,皆知謹慎。若遇親族喪事,萬石君哀戚盡禮,子孫亦能依照而行。天下之人無不稱讚萬石君家門孝謹,雖齊魯儒生講究躬行實踐之人,亦自以為不及。

  此次王臧下獄自殺,郎中令缺出,需人補授,竇太後記起萬石君,因說道:「儒生平時滿口仁義道德,到得行事,往往與言不符。今萬石君一家,並不研究文學,看他為人處世,卻是腳踏實地,可見凡事不在多言。」

  遂下詔拜萬石君長子石建為郎中令,少子石慶為內史。石建此時年屆六旬,鬚髮盡白。

  萬石君已是八十餘歲,卻尚健全無病。石建雖然官高年老,事父一如往日。每隔五日回家休沐,見過萬石君,退入旁屋,竊問侍者,取出萬石君近身所穿衣褲,持向近牆溝邊,親自洗滌潔淨,仍悄悄交與侍者。石建因恐他人洗得不淨,所以必須自己動手;又恐被萬石君得知,心中不安,獨自躲在一旁,背地行事。似此體貼親心,無微不至,在萬石君諸子之中,算是第一孝順。

  石建不但孝行第一,即謹慎亦算第一。自為郎中令,管理宮內事務。一日,因事寫成奏章,奏聞武帝。武帝閱畢,仍行發回。石建又將自己奏章複看一遍,忽然看到馬字,十分驚恐。

  心想馬字下面一彎,是個馬尾,連著四點,算是馬足,共有五畫。如今只寫四畫,少卻一畫,不能成字,定被主上看出,責問起來,便要死了,如何是好,因此惶急異常。後見武帝並未提起此事,方始放心。以後遇事,自然愈加注意。但凡人謹慎太過,往往變成畏儒,石建卻不如此。他見事有應直言者,便乘間屏退左右,向武帝痛切言之。及至大廷廣眾之間,反似不能言者。武帝知其忠實,特加禮待。

  至石慶,孝謹雖不及其兄,比起平人也就遠過。當日萬石君由戚裡移居陵裡,石慶身為內史,每遇出行回到裡門,仍照例下車步行而入。一日偶因酒醉,忘卻下車,一直坐到家中,卻被萬石君聞知,不肯進食。石慶嚇得酒都醒了,連忙托人說情,自己肉袒俯伏請罪。萬石君因石慶失禮鄉里,氣得利害,仍自置之不理。石建見父親怒氣不解,便帶領全家兄弟子侄,一齊肉袒,替石慶求情。

  萬石君卻不過大眾情面,方對石慶冷笑說道:「內史自是貴人,入得裡巷,裡中尊長,各皆走避,內史安然坐在車中不動,在理固應如此。」

  石慶被責,不敢出聲,過了片刻,萬石君方命其退去。從此石慶及諸子孫等,一到裡門,便跳下車,步行回家。後來石慶由內史調為太僕,常替武帝禦車。一日武帝坐在車上,忽想試他一試,遂驟然問道:「車中共有幾馬?」

  石慶卻不即對答,用手舉起馬鞭,將馬逐一數過,方才舉手答道:「六馬。」

  石慶在兄弟之中,性情最為輕率,尚且如此,可見萬石君家教之嚴,連竇太后、武帝都十分佩服。

  萬石君直至武帝元朔五年始卒,壽九十六。石建年已七十余,居喪哭泣甚哀,年餘亦死。惟石慶竟位至丞相,此是後話。

  欲知當日情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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