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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尊太上社徙枌榆 起朝儀禮成綿蕞


  話說高祖見太公持帚出門迎接,倒退而行,如此恭敬,心中大驚,急跳下車,搶前兩步,將太公扶住,說道:「大人何故如此?」

  太公笑道:「皇帝乃是人主,為天下臣民所共瞻仰,奈何因我一人,亂了天下法度。」

  高祖聞言,方始大悟。遂同太公入宮坐下,心想太公平日並未如此,此次一定有人教他。

  因遣人暗地查訪,何人所教。原來卻是太公家令。只因家令見高祖即位已久,太公尚無尊號,欲待自向高祖陳明,又恐顯他忘卻父親,反觸其忌,遂想出一法,使之自行覺悟,便對太公說道:「古人有言『天無二日,地無二王。』今皇帝雖子,乃是入主;太公雖父,乃是人臣,如何反使人主來拜人臣?未免為人輕視,恐致威令不行。」

  太公依言,故此次一見高祖到來,忽然恭敬。高祖探得是家令所言,心中甚喜。暗想我一向忘卻此事,幸他一言將我提醒,於是回到自己宮中,立命人持了黃金五百斤,賜與太公家令。夏五月,高祖遂下詔道:

  人之至親,莫親于父子。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也。前日天下大亂,兵革並起,萬民苦殃,朕親被堅執銳,自率士卒,犯危難,平暴亂,立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訓也。諸王通侯將軍群卿大夫,已尊朕為皇帝,而太公未有號,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

  太公既受太上皇尊號,名正言順,以後高祖來見,自然安坐受拜,不須再行客氣。但從此太公反覺有了拘束,甚以為苦。

  說起太公,他自少至老,身為布衣,一向隨便慣了。自從為了太上皇,要想出外遊玩,便要驚動多人,排起鑾駕,前扶後擁,出得宮門,又須清道,驅逐行人,遇見王侯將相,盡皆伏地迎謁,許多禮節,實在累贅討厭。既不能如從前任意遊行,又累大家奔走趨避行禮不迭,以此也就懶於出門。惟是長日住在深宮,享受豐衣美食,過於清閒,轉苦無法消遣,偶然尋了侍臣宮女閒話一回,也覺無甚趣味。回想前在豐邑,或與親戚故舊談心,或到市井上遊玩,何等逍遙自在!而且平生最喜與一班市井少年,如屠戶、販夫、沽酒賣餅之流,相聚一處,鬥雞打球,種種遊戲以為笑樂。如今深居皇宮,如同拘囚,尚不及從前之自由。因此想起故鄉,便欲東歸。但恐高祖放心不下,不肯任其歸去,故又不便明言,終日只是悶悶不樂。

  一日高祖到來,見太上皇顏色悽愴,恐是身體不爽,問起卻又無病,但不知因何事故,如此不悅,便私喚太上皇左右近侍,問其緣故。左右皆答不知。高祖命其乘間問明回報。左右奉命,因趁著無人之時,近前啟問。太上皇便與說知自己心事。

  左右聽了,連忙報與高祖。高祖心想欲聽太上皇回去,因他年紀已老,並無親人在側,終覺不安。自念身為天子,何難設法安慰親心,於是想得一策。喚到著名巧匠吳寬,前往豐邑,將街道房屋市井田園,逐一看明,繪成詳細圖樣,並方向形式尺寸大小,一律記清,卻就櫟陽附近,秦時所置驪邑地方,全部拆卸,按圖改造。不消數月完工。高祖命名為新豐,下詔將豐邑市井之人,全數移到此處居住。豐邑中原有一社,名為粉榆之社,高祖少時常往致祭,如今亦命將舊社移來。

  其時豐邑人民,奉詔移徙,一路費用,皆由官中供給,各人便將家中所有什物以及牲畜,一概帶來。及至到了新豐,一見街巷道路,儼然就是故里,連著門戶式樣,房屋間數,都是一樣,大家各個稱奇。於是男女老幼不須他人指引,皆能認取自己房屋,自將什物移入居住。更有各家帶來犬羊雞鴨,放在街上,亦能認識道路,自回其家,竟似將全座豐邑,移來此處。

  於是眾人皆稱讚吳寬真是巧匠,無不歡喜,各加賞贈,以酬其勞。高祖見新豐已成,便請太上皇時常前往遊玩,太上皇到了新豐,恍如身回故里,心中大悅,從此遂不至愁悶了。

  高祖一日正坐宮中,忽報叔孫通前來求見,高祖召入。原來叔孫通自從秦二世命為博士,逃歸薛縣,項梁定了薛地,叔孫通遂留事楚。及高祖兵入彭城,又來降漢。叔孫通本是儒生,因知高祖最惡儒服,於是改服短衣,仿照楚人服飾。高祖見了甚喜,拜為博士,號稷嗣君。叔孫通門下弟子百余人,亦從其師降漢。當楚漢紛爭之時,叔孫通常在高祖前,保薦勇士,甚至強盜也曾推薦過,卻不曾薦他弟子。弟子背後皆罵道:「我等服事先生數年,先生並未引進一人,專喜推舉一班下流人物,殊屬不解。」

  誰知此語卻被叔孫通聽得,遂喚集諸弟子近前說道:「現在漢王方蒙矢石,爭取天下,請生豈能手持兵器,臨陣戰鬥?故吾先薦此輩武勇之人,諸生暫時權且安心忍耐,待得機會,我自不至忘記。」

  弟子聽了,方各無言。到了漢五年二月,高祖即皇帝位,由叔孫通擬定儀節。高祖生性脫略,不喜繁文苛禮,遂命叔孫通一概除去秦時苛禮,務使簡便易行。

  叔孫通奉命辦理,於是君臣禮節,一切從簡。卻又生出弊害。

  只因群臣多是武人,又大半市井出身,生性鹵莽,舉止粗俗,每遇宮中宴會,飲得酒醉,盡皆露出本相,也不顧朝廷禮節,不管天子在座。或是心中高興,唱歌大呼;或是論事爭功,彼此詈罵;甚至拔出劍來,向著殿柱砍去,真是鬧得不堪,一連數次,都是如此。高祖心中甚屬厭苦,欲待用法懲治,又因酒後小過,不便認真;要是任他胡行,又未免有失觀瞻,惹人恥笑。正在無法處置,叔孫通久知高祖意思,此次入見,因進言道:「現在天下已定。朝廷威儀,不可不肅。臣請往召魯國儒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

  高祖道:「此事行之恐甚繁難。」

  叔孫通道:「禮節本乎人情,隨時變更,不必拘泥。臣請略采古禮與秦時儀節,斟酌定之。」

  高祖道:「汝可先試為之,務使大眾容易知曉,更須體貼我所能行,不可太繁。」

  叔孫通奉命,立即起程,前往魯國。

  叔孫通到了魯國,招集儒生三十余人,中有儒生二人,不肯同來,面斥叔孫通道:「汝平日所事君主,將近十人,皆由當面阿諛,故得寵貴。如今戰爭初息,死者未葬,傷者末複,竟欲興起禮樂。禮樂皆由積德百年,然後可興,談何容易?吾豈肯學汝所為,汝所為不合古道,吾斷不行,汝可速去,免得使我受了玷污。」

  叔孫通被斥並不發怒,反笑道:「汝二人真是鄙儒,不識時變。」

  遂也不再強他,自與願去儒生三十余人,回到櫟陽。

  叔孫通記起高祖囑咐言語,心中自行打算,若是照著古禮君臣不甚懸隔,天子臨朝,理應立在中間,面見群臣,有時且須答禮,又有郊勞宴享等儀節,在天子也頗煩勞,料想高祖定屬難行。若單用秦儀,未免過苛,亦為高祖所不喜。今欲定此朝儀,說不得惟有對於君主從寬,對於臣下從嚴,此事方可實行。

  叔孫通主意既定,便與各儒生會議數次,得了大概。因想起應行禮節,單就文字開載,一時看不清楚,必須實地演習,排出模式,方能使人人明白。但演習須要多人,現僅有儒生三十余人,連同弟子百余人,尚屬不敷。於是又請高祖就左右侍臣中選出曾經讀書講學者數十人湊數,共有二百餘人。叔孫通遂在野外擇了一個廣大平曠地方,帶同諸人,前往演禮。先預備許多竹竿,周圍插在地上,用綿搓成繩索,按著次序,一路橫縛竹竿之上,劃清地段。再用茅草多束,排定位次,名為綿蕞。叔孫通自己假作高祖,分派儒生弟子近侍諸人,各充文武百官左右侍從以及兵卒,依著擬定儀節逐日演習,遇有不便之處,便隨時斟酌修改。

  一連演習月餘日,覺得純熟,叔孫通便請高祖到來試觀。

  高祖到了野外,親看諸人演禮,覺得儀節並不繁雜,便點頭道:「似此辦法,我能照行。」

  於是下詔群臣,隨著叔孫通演習,預備明年歲首實行。欲知漢代朝儀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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