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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雙分鴛牒五少奶重締珠緣 一角蜃樓二小姐潛占鏡聽(2)


  自從薛大塊頭,同姓翁的女伶,為著顏色衰老,生涯幹不過淌白,他便租賃了曲房邃室,廣招些未嫁的閨娃,已寡的孀餡,結成一黨。又像是安徽的自立團,又像是廣東的自梳女,兩兩配合,固結不解。便是有夫婦女,偶然涉足,情願犧牲家庭,跟著他們去了。論到他們這黨,不但插不進男子,並且憎嫌男子,鄙薄男子。薛大塊頭的嫡乳,是傳把二小姐。

  二小姐舊籍廣東,隨丈夫到了上海,重樓疊閣,翠幕珠燈,哪個不羨他華麗?不道丈夫有事他去了,他在遊戲場裡,認得這薛大塊頭,彼此情意相投,真是坐臥不離,影形與共。丈夫幾個電報來接,他總推三阻四,後來索性叫丈夫另選佳麗,他要久住上海了。丈夫暗中問他阿叔,阿叔留心打聽,並沒有男子來往,只是薛大塊頭。薛大塊頭多少徒子徒孫,總沒有二小姐本領。

  二小姐撇開了薛大塊頭,在虹口另辟場所,蜃樓海市,高矗雲端,下面一片平蕪,排列著些杈丫老樹。由石梯螺旋而上,純是玻璃嵌壁,四面玲瓏。一層高一層,一幕怪一幕。門前站著紅頭巡捕,屋旁擺著汽車、馬車。二小姐時世新妝,出來應客,便是縉紳仕宦,也不過如此排場。哪知道是特創的穢墟,公開的魔窟。

  二小姐學了薛大塊頭的衣缽,便想把色身示人,領著一隊群魔,倒鳳顛鸞,橫陳左右。外面佈置著長枕大被,在著玻璃光裡,奕奕動人,不怕美術家,攝影家,也沒這種淋漓盡致。到得三層樓上,如同進了北京雍和宮一般。只要幃幕揭開,人與獸呢,獸與人呢,男佛同女佛呢,女佛同男佛呢,華燈明燭,照耀如同白日,清輝映帶。皓質呈露,不比雍和宮尚有灰撲撲的樣子。

  只是門禁嚴肅,陌生的尋不著蹊徑,偏有那班拆白、淌白,替他來做嚮導。第二層觀客,納資十元、八元不等,第三層竟需二三十元。二小姐有這種收入,薛大塊頭轉相仿效,卻沒有這樣的雄偉,也沒有這樣的昂貴。久而久之,什麼貴州路、鴻興裡等處,三五個人,鬼鬼祟祟多著呢。還有些好癖的,喊他們到旅館裡來,也肯聯臂而至,革靴金鏡,衣飾燦然,萬不料他做這勾當。

  鏡聽的消息,日甚一日,自然有機關要來干涉。二小姐聲名最盛,溪壑最盈,趕忙偃旗息鼓,到北京去了。薛大塊頭神通廣大,依然捕獲他不住,只晦氣了幾個下駟,罰的罰,辦的辦。過了幾時,不免死灰復燃。這卻是薛大塊頭造的孽呢。

  二小姐奔赴北京,頗想重理舊業,不道京裡正鬧得煙塵抖亂。這年還是曹錕備位總統,仗著吳佩孚的武力,同奉天張作霖作戰。曹錕的當選,原是賄買的。吳佩孚是曹錕的舊都,想借此削平遼沈,統一東北,將來好望做曹錕第二。所以在四照堂出師命將,真叫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張作霖料是抵敵不過,只靠著山海關一個險要,畢竟不是銅牆鐵壁,哪裡能夠持久?不知吳佩孚怎樣開罪了部下將官,他立刻撥轉馬頭,回到北京,抓住了總統曹錕,逼他到延慶樓去煎荷包蛋。更尋著這無財無勢的宣統皇帝,叫他立刻出宮,將宮裡的一切器皿書籍,概歸委員會稽查保管。

  宣統是極知幾的,不但犧牲了故宮,並不問起頤和園舊約,帶了家眷,到醇邸暫住。從此廢去帝號,加了個溥儀先生的頭銜。師傅、侍從,原沒有挽回的權力,只是兩位咸豐、同治的老貴妃,哭呀嚷呀,不肯遷讓,宣統叫醇王進宮勸導,才算各返母家。比到南宋的全、謝兩後,還覺得閒適許多呢。

  那某將官肅清內患,便在京津一帶佈防。張作霖萬馬千軍,急急從後面追趕,弄得吳佩孚腹背受敵,只得宣告下野。連洛陽根據地,已是鵲巢鳩佔了,吳佩孚一蹶不振。徐世昌、黎元洪,是退隱的方丈,予告的官僚,不願再尋煩惱了。

  只有段祺瑞雖則做都督,做總理,卻不曾過得總統癮。下棋也厭了,念佛也念煩了,大眾捧他出來,他不願受這「總統」兩個字,遮遮掩掩地改做執政。張作霖是擁戴的一分子,仍舊安置他在東北。那定策勸進的元勳,劃出西北一帶,算是他的湯沐。段祺瑞換湯不換藥,軍政財政,益發弄得沒有統率。

  只看那班清宮委員會的人,瓷銅玉石,輦運出來,販賣的販賣,抵押的抵押,頃刻變了大富翁。段祺瑞一點撈不到,便想插進去派個人,說句話。這委員會如同在中華民國之外,不受執政的節制,執政也無可奈何,聽見宣統移居日本使館了,聽見宣統移居天津張園了。

  京裡這班王公大臣,慶親王早逝了,宣統諡他個密字;肅親王善耆,恭親王溥偉,都出京了,醇親王載灃,貝勒載洵,卻還在京裡。只有貝勒載濤,換了鞏威將軍。貝子溥倫,專做清室的祈請使。以下什麼輔國公溥侗,靠著唱戲度日。不會唱戲的,賣燒餅,拉街車,路隅的王孫,有哪個濟他一飯呢?大臣的子弟,文不能寫字,武不能當兵,比明季的徐青君,替人受杖,還要苦楚。恐怕沒有清初的好官,肯還他花園,讓他鬻花貨礎終老了。咳!明季是國都殘破,帝后俱亡,這班覥顏事賊的臣僚,三醮歸清,明室宗支, 早已煙消霧散。

  清季是得著一個讓字的美號,簽著優待的信條。袁、馮、徐、曹、段這幾位元首,誰不是身叨清爵,世受清恩?還有那鼎鼎的文孫,煌煌的賢嗣,務要使破巢之下,不留完卵。那些武人更不必談了。宣統既然出宮,皇族更不敢留戀。內中有個女子,居然在青島地方,跟著一個日本人,東渡而去。有人認得是肅王愛女。不知道此去為著何事?正是:鹿逐秦關何處定,鶴飛院水幾時歸。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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