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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譖成市虎金鑠廖玳梅 信斷帛鴻玉殞姚修竹(2)


  倒是葛書麟帶了廖玳梅回到常州,去尋季父。他阿叔遵照督諭,把兩人重新結婚。看得書麟比前老成,玳梅亦沒有變卦,薦他到蘇州吳縣裡去辦書記。書麟挈眷前往,自己進了縣署,玳梅卻住在金獅河沿,賃了三間精室,雇一老媼司炊。月夕花晨,玳梅每借絲竹自遣。有時書麟按拍,寫那倡隨的樂境。起初黃昏過後,鄰家聽見玳梅弦索,隱隱約約用簫聲來和。數日以後,晚間總有簫聲,如泣如訴,覺得異常淒婉。玳梅料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便問老媼:「間壁是什麼人家?」

  老媼道:「聽說姓姚,吹簫的是個小姐,名叫修竹,紗衫羅襪,玉立亭亭,三年前已經字人了,只是魚沉雁杳,還沒有來踐約。這小姐也講過曲巷的,所以將一腔幽怨,全從簫聲裡傳出。家中只有白女老母,朝炊暮汲,都仗著他一手,也算得是可憐人了。」

  玳梅自傷身世,不免灑了幾點痛淚。

  那老媼總喜歡多事的,對著鄰家道:「我說起你們小姐,連我們少奶都代他傷感。」

  修竹鬱悶久了,聽得有這知己,便要前來拜訪。玳梅也願得個良伴,彼此一見如故,居然車馬偕行,衣履易著,便是見了書麟,並不回避。玳梅問他所字何人,他身邊摸出一雙佩玉來,說:

  「這是冤家的聘物呢。我當時還跟著老母,在教坊裡,生涯倒亦不惡。我想女兒家迎新送舊,總有色衰愛弛的時節,所以破瓜年紀,依然葳蕤自守。前年二三月裡,這冤家忽然尋到妝閣,語言伉爽,品貌溫和。我料他不居人下,暗中問他同來的人,說是姓李名傑,籍隸貴州,曾由參將,改授知州,分發雲南,此次因運銅入都,道經金閶,偶來一敘的。我卻暗暗納異,這一個文縐縐的人,如何保到武階三品?從此有點屬意,他對我也格外溫存。因而送客留髡,便成了有情眷屬。他閒時談起奮話,說他所保的參將,都是妹子讓他的。他父親曾官提督。妹子亦偕戍行,力大無窮;馳馬入陣,俱作男裝。不瞭解情況的,都稱他公子。年僅十四便代父衝鋒,二十至參將。

  「他父親因為迷離撲朔,終非結果,叫他易妝擇配。他便將戰功讓把阿兄,抑鬱而歿。還說這妹子坐蓐的時候,鄰近金剛寺適遭回祿,有火球滾出大殿,飛墜署中,紅光燭天,遂生吾妹。有人說是金剛部將轉世呢。他得了這個參將,不能征寇,不能馭兵,照例改了文職。我想既有難弟,必有難兄,敬慕他的妹子,格外要想嫁他。他留連了幾日,私下問老母議價。

  「老母是慈愛我的,只須我肯鍾情,倒也不計多寡。他卻慨許千兩,置我為簉。惟因差事未竣,勢難攜我北上,在帶上解下這雙玉珮,算是作信。訂定二載後改官江南,再營金屋。我自謂此身得所了。老母總說為期尚遠,叫我整妝見客。我卻同幾個文人騷友,品竹彈絲,從不曾隳入塵俗。諸客也知我有了李姓,頓覺門前冷落,車馬皆稀。我勸老母辭卻香巢,別圖枝借。今年正月,遷到此處,又是四個月了。兩載的舊約,果然辜負。惟去後沒得片紙隻字,究不知其人棄我,抑不知人已無存?我是刺繡、縫紉、浣濯、炊爨,都不能的,既要用老母的錢,又要費老母的力,如何過意得去?」

  玳梅只得再三慰藉,叫他善自保重。修竹口雖唯唯,心裡有無限的酸楚。自夏徂秋,奄然臥病。玳梅視同骨肉,替他稱藥量水,禱佛延醫。修竹瘦骨闌珊,暈渦全褪,勉強攬鏡自照,往往涕不可仰,手中還摩挲這玉珮,說道:「李郎,李郎!你竟做負心李益嗎?」

  玳梅相顧淚下。那生身老母,自然又憐又恨,又憤又悲。慢慢十月小陽,咳喘交侵,哪裡還支持得住?

  修竹自知不起,將一雙玉珮,一支洞簫,交與老母道:「女兒與李郎緣淺,不能再侍李郎。然李郎果在人間,絕不肯棄兒不顧。兒如死後,望以一珮殉兒,一珮仍存母處。洞簫系兒素愛,見簫便如見兒。若李郎日後尋來,一珮一簫,即為紀念。兒棺勿釘勿葬,暫置尼庵。李郎情誼素深,還盼他撫棺一慟呢!兒是癡人,老母幸弗念兒。玳姊如同至親,老母要托你照顧的!」

  玳梅一語一咽,修竹竟香消玉殞了。

  玳梅幫著料理身後,一一俱遵遺囑,將棺木寄在清涼庵裡。

  正在三七禮懺,忽然兩騎飛至,那老母還有點認識,前面的便是李郎,後面的叫做王南卿,是當日同在歌筵的。李傑望見穗帷素燭,遺像宛然,早已匍匐在地,哭不成聲了。這時書麟也在庵中,向李傑宛轉相勸。李傑總連呼辜負,及問他勾留何處,他說:「銅差回省。苗眾蠢動,道途多梗,文報不通,連他改省的文書,一年餘才能得複。趕緊水陸並進,已是人間天上了!」

  李傑卜葬於虎丘山側,並邀老母養贍終身。老母將一珮一簫,如言交代。李傑送了書麟一方印章,鐫著十四個篆字,是「卅六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邊款署的「鈿閣」。書麟知道是梁千秋家的韓約素,載在周櫟園印人傳裡,說是極可寶貴的。這印人傳如何說法,韓約素又是何等樣人?正是:裙釵別具陶容力,金石無忘刻畫功。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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