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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賈婦獨垂憐言甘弊重 丐妻難忍辱志決身殲(2)


  蒲洲唯唯答應。顰兒已端過文房四寶,還篩了一杯龍井香茶,便靜悄悄出房去了。蒲洲拈毫潑墨,得意疾書,灑灑洋洋,約莫有一兩個時辰,才之繕畢,封固完好。濃氏便喚顰兒不要睡著,仍彎彎曲曲,送了蒲洲回園去睡。此後有什麼緊要函件,都是顰兒去請蒲洲,到房寫就。真是人不知,鬼不覺。有時幕郊撞見,也疑不到別樣行徑。

  漸漸由夏而冬,蒲洲要入京會試,所有公車各費,全是沈氏資助。又將顰兒送與先生,做個沿途的良伴。言甘幣重,弄得蒲洲感激涕零。蒲洲帶了顰兒,束裝北發。沈氏還設筵祖餞,叫慕郊陪著斟酒。旗下的帳房經理,都是坐在一席。裡面交代顰兒,無論得第與否,總要到揚州一轉。

  顰兒跟著蒲洲,一路向濟南前進。車夫閑著無事,談起青州新案,稱讚丐婦復仇就義,著實有點權變。顰兒在旁聽著,說道:「貧賤的夫妻,果然比富貴來得恩愛。」

  蒲洲道:「他是不貪圖富貴呢。一個丐婦,能夠如此,應該旌表旌表。」

  車夫道:「我是青州人,這丐婦我也見過的。雖則住在破廟裡,蓬首垢面,衣衫襤褸,那姿色是不錯的。丈夫叫做王五,向來是賣炊餅度日的。又要喝酒,又要磕煙,漸漸將本錢吃完,想賣媳婦去當窯姐幾。媳婦拚死不肯,他還罵他打他,最後才叫媳婦乞食養他。這乞食有什麼一定的,今日少了,他說媳婦懶惰,不肯供奉他。今日多了,又說媳婦同人有了交情,所以多給他的。那媳婦聽他捶楚,終究沒有一句怨言。青州市面上的人,多數認得這個丐婦,卻看在一個土豪的眼裡。這土豪是外通海盜,內結旗丁。平時虎視一鄉,便搶幾個良家婦女,逼做妾媵,尚且沒人敢同他為難。這種丐婦沒吃沒穿,只要弄進門來,怕不由我擺佈?便令人到廟裡叫這丐婦。丐婦是有見識的,料得土豪無端相召,大都不懷好意。若使單身前往,恐怕丈夫見疑,遂帶了王五同走。王五夫妻見過土豪。土豪看丐婦姣好白皙,只是為塵垢污穢,笑對丐婦道:『聞說你善歌唱,好進去換了衣服出來。』

  「丐婦叩道:『鬻歌是丐婦本分,換衣盡可不必。』

  「曼聲唱著錯疊牙牌《閨怨曲》道:

  「焚香禱告天和地,丁甯牙語心上人知。我要你大煉金丹非容易,去時節約我梅花開放時。到於今錦屏風外,紫燕雙飛,別三載,音信稀,巫山有路書難寄。恨點不到頭,兩眼淚珠流。五日六日恐添愁,可憐人比黃花瘦。又想他那裡定是鐵索系孤舟,虧我癡心等到梅開後。誰想他三心兩意把奴丟手,只見雙雙粉蝶遊。二六光陰又一秋,正是日到天邊人去久。二四桃源花作台,敢煩公孫子為我將書帶,三翻四覆筆難提,總恨六郎流落在在街,七情難禁相思害。梅梢月,梅梢月,五更三點,訓滿香腮。魂靈兒飛去九霄雲外,撤散八寶珠環無心戴。

  「土豪道:『好歌好歌。』

  「賞了幾兩碎銀。兩人正要辭別。

  「土豪指著王五道:『賞他酒飯罷。』

  「王五跟著僕人去了。土豪又對丐婦笑道:『像你這樣面貌,何患沒有好配頭?偏偏嫁這乞丐,你是否甘心跟他到底嗎?我聽見他還要打你罵你,他有什麼情義?我看你還是另想別法罷。』

  「丐婦知道不妙,便正色對土豪道:『妾聞女子從一而終,其餘一概不問。他貧呢富呢,畢竟是妾丈夫。妾不幸既嫁了他,只得終身跟他,項有什麼想頭!主人賞妾金錢,妾是感激得很的。但只好為婢傭,報答萬一。若要妾棄夫改適,這便萬萬不能了。』

  「土豪道:『我知道你不能了帳,我已替你了帳了。你到外面看來。』

  「丐婦跨出中庭,傳入左面馬房,王五的屍首,已經躺在地下。丐婦見土豪跟了出來,料得不可力敵,只可智誘,便指著王五罵道:『薄幸奴,你日日鞭撻我,知道也有今日嗎?真正算得孽報呢!』

  「回顧土豪道:『這人雖則不仁,我究同他夫妻一場。你如愛妾,買他一片土地埋葬埋葬,我亦甘心從你了。』

  「土豪叫人抬了屍首,親自帶著夫役出去,另叫一僕守著丐婦。丐婦見土豪去遠,暗向那僕道:『我日臥在破廟裡,是個丐妻,終朝市上行乞,何等疏放!如今做了貴家妾,飲食起居,事事拘束,有什麼趣呢?』

  「那僕道:『你真不中抬舉了。』

  「丐婦道:『不是這等說,主人姬妾多,愛我未必能久。我只想一夫一婦,不至凍餒。我不是懶惰的人,燒茶煮飯,我都肯的。你家裡有人麼?我不如跟了你去。』

  「那僕道:『主人歸來,不見你我,那肯干休呢?』

  「丐婦道:『我有一計,不識你肯從否?此時主人未歸,你速向官署出首,說道主人殺人,主人必定入獄。趁著闔家無主,我同你卷點衣飾,逃赴他鄉,不是天長地久的夫妻嗎?』

  「那僕連稱好計,飛也報縣去了。等得主人歸來,官差早在家候著,不問情由,竟鐵索鋃鐺而去。縣官升堂問案,丐婦早跪將上來,把如何入門,如何唱歌,如何計誘,如何謀殺,一五一十,供得清楚。指著土豪是造意,指著僕人是下手。縣官驗撿屍首,確是醉後被搤。主僕無可抵賴,只得俯首認罪。丐婦還對土豪罵道:『賊奴,你也知罪了。我是清白女子,豈肯從你!我的不肯遽死,是要替夫報仇。如今青天大老爺明鑒,我可從夫地下了。』

  「拔出小刀,登時刎在堂上。縣官要替他造牌坊呢!」

  ***

  蒲洲慨歎一回。車夫趕著驢子,按站尖宿,到得京都,住在安徽會館。這時正值福相國濟、文相國慶柄政,二人都雅慕神仙,廣羅婢妾,黃冠羽士,接踵相門,研究那黃帝、容成的秘術。正是:每將邃古無稽語,誤認群仙不死方。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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