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演義 > 清代三百年豔史 | 上頁 下頁 |
第十九回 全椒學土慚愧上公車 漁洋夫人慷慨傾私囊(2) |
|
最可憐的是又窮又老的舊孝廉。他文場蹭蹬了幾十年,還是名心未死,領著了司裡的水腳銀兩,七扣八折,走不上一半路,早已罄盡了。新科的可以分分朱卷,打打抽豐,作為沿途添補,博得文丐二字的頭銜。若過了三科五科,親友也不送程儀了,官紳也不饋贐敬了。得意的同年,分飛宦海;雁杳魚沉,真是厚祿故人書斷絕呢!其餘青氈一片,自顧不遑,那有金錢來壯他人的行色?這種說不出的苦況,反是貧僧托缽,市丐 吹簫,來得爽快。那福建到北京,比江浙更不便利。況且唐王一亂,耿藩一亂,元氣全未恢復。卻有一個許舉人許珌,原是通儒宿學,已經三赴春闈,偏是磨蠍命宮,依舊蓮山垂翅。照例選了一個校官,薄薄有幾兩俸銀,妻孥三口,倒也可弄得溫飽。 這個許舉人總說:「不中進士,算不得讀書成名。」 是年又要故調重彈,實在頻年羅掘俱空,偏又無從借貸,他的妻懇切苦諫,許舉人道:「罷了罷了,我不連累你們便了。」 過了幾日,悄悄的襆被航海。一路到得揚州,聽見有人傳說王司李王漁洋,如何慷慨好客。那許舉人在旅館裡,欠著房錢飯錢,還是捧著一卷書,昕夕熟讀。店小二將要逐客,許舉人這一急,真是無天可上,無地可鑽了。想去拜訪漁洋,又恐衣衫襤褸,先為閽者所呵。然舍此一條,竟無別法。想同年中或者官遊邗上的,可向他設法求助;在破簏裡檢出一部《齒錄》,翻來翻去,福建並無一人。看到偏省,卻有新城王士禎,他知道便是漁洋,站起身來道:「好了好了!不怕冒昧了。」 寫了一張年愚弟的名帖,說要拜司李王老爺。店小二聽他有這朋友,倒反摔掇他速去,又替他借了冠服,叫了肩輿,情願跟他執帖。 漁洋是廣廈大庇的人,他夫人張氏,尤能勱相夫子,做一個閨閣中之大俠,巾幗中之名流。所以漁洋在揚,這些墨客騷人,都來歸附。平山堂畔,明月橋頭,文酒流連,殆無虛日。 這天正在書房閑坐,閽者持貼進來,說有同年拜會。漁洋問道:「可是冠服嗎?」 閽者答應道:「是。」 漁洋道:「請。」 懶懶的入內半晌,加了一件套子,帶了一頂帽子,迎了出來。看見許舉人長髯黧面,消瘦異常。那副冠服呢,卻是嶄然一新,望而知為假借來的。彼此拱揖升炕,互問籍貫。許舉人道:「老同年英年早達,出牧斯民,治譜流傳,是不必說了。這詩名為南州冠冕,令人欽佩不置!小弟是幾遭勒帛,正如杯弓蛇影,一望先驚,實在慚愧得很。」 漁洋道:「不必過謙,今歲是龍頭屬老成了,但是老同年遠道奔波,孑身往返,棲遲客邸,顧影自憐,府上當然有年嫂世兄呢?」 許舉人道:「小弟耕讀傳家,尚有百畝先疇,足供饘粥。偏是十年前僥倖一第,南轅北轍,弄得擔石無儲,那苜蓿盤中,這滋味亦可想見。寒荊親操井臼,小兒亦隨侍讀書。近來荒齋中燈影機聲,母子倒相依為命。只有小弟風塵僕僕,阮籍途窮。荷承老同年交淺言深,小弟不敢不傾吐肝膈了。」 漁洋道:「老同年一寒至此,小弟自當越俎而謀。」 許舉人謝了又謝,說試期伊邇,三日內即須長征。說罷辭了出來。漁洋請轎送客,把個店小二看呆了,說道:「許老有這樣交情,為什麼早不去尋他呢?」 從此飯也有了,茶也有了,房飯錢也不索了。 漁洋送出許舉人進來,一路盤算,約莫非三四百金不可。 這班揚州的鹽商,請他們吃一餐飯,令他們幫忙一二百兩,容易得很。只是我卻近日拮据得很,那裡有此鉅款?他又行期急迫,為他的事,反叫我向人借債不成?看看已到內室,脫去冠服,張夫人看漁洋面色不豫,便問道:「來的是那個同年?」 漁洋道:「福建姓許的,過路來借川資。這人學問倒還有根抵的,只是暮年未遇,頗有點憔悴可憐的顏色呢!」 張夫人道:「你答應他沒有?」 漁洋道:「既是公車,又是同年,如何可不答應?」 張夫人道:「錢呢,要多少呢?」 漁洋道:「鹽商一半,我助一半。我正在綢纓此款呢!」 張夫人道:「這事交給我罷,你去辦你的事。你幾時餞他,幾時來向我取錢。」 漁洋道:「他謝謝我,我要謝謝你呢!」 過了一日,漁洋去回拜許舉人,邀他署中夜宴,並約請鹽商作陪。鹽商二百兩早經送到了。漁洋去問張夫人,張夫人果然交出二百兩足紋。漁洋道:「奇了,你這錢向何處弄來的?」 張夫人道:「我私橐裡剩有一雙金條,脫兌了這個數目,你要多也沒有了。」 漁洋道:「難得夫人慷慨,成我本志。」 外面又報許舉人到了,漁洋讓在書房小坐。肆筵設幾,備極豐腆。 眾鹽商也陸續而至,自然許舉人首座,漁洋末座。酒至半酣,漁洋從書廚裡取出四封紋銀,向許舉人道:「這二百兩是諸位先生的集腋,這二百兩是小弟的盡心。」 許舉人聽了,真是喜出望外。他起初不過想十兩八兩,開銷這些房飯錢,再到前途搜括。這一來不特各費有著,還可寄點安家之用。便向漁洋拱手道:「老同年如此垂愛,諸位又如此解囊,小弟若有寸進,再當趨階叩首。否則亦永銘心版,圖個異日結草之報罷!」 漁洋又慰藉一番。 那許舉人酒落歡腸,慢慢提到近數十年詩格,說朱竹垞怎樣旖旎,尤悔庵怎樣纖巧,要一個黃鐘、大呂之音,清廟明堂之器,竟不可得。這也是氣運使然。最怪的是毛西河,他集子後面,附刊幾首女弟子的詩,老同年曾經見過嗎?漁洋笑了一笑。許舉人道:「西河還有序語雲:昭華既受業傳是齋中,每賦詩必書兼本,郵示予請益。陸續得如幹首,留其帙不忍毀去,遂附刊於雜文之後云云。」 漁洋道:「昭華又是什麼女子呢?」 許舉人道:「說是昆山徐姓。」 其時移燈添酒,已漏下三鼓了。許舉人匆匆辭別,翌晨便渡淮河而上。這西河同那昭華,也確有一段的文字因緣。 正是:笑看玉勒鳴騶去,為拔金釵執贄來。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