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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平西弱息橫肆蘇台 留山小妻同幽柏寺(2)


  閩浙總督范承謨,被脅不屈,囚禁土室。同時幕府相隨者亦複不少。算是嵇留山先生,最能不避艱險,以身為殉。留山固然主賓相洽,誓不忘君。那留山的小妻蘇氏,又能終始不渝,從容盡節。這不是彤史的佳話嗎!

  蘇氏名叫瑤青,原是小家碧玉,書法娥媚,與衛夫人簪花妙格,仿佛相似。留山是江蘇長洲的名士,要到福建處館,迢迢三四千里,如何可無人隨侍?況且留山耽詩嗜飲,是風雅不過的人,一路水送山迎,對景聯吟,感時覓句,一定不能免的。

  這捧硯磨墨,汲水添香,也須及早預備。留山夫人物色這個蘇瑤青,亦非一朝一夕。青衫紅袖,畫櫓一雙。留山夫人聽著驪歌,道聲珍重。留山挈了蘇氏,慢慢從福建進發。恰好範制軍已由浙江入閩,依紅泛綠,美盡東南。

  範制軍聽得雲貴軍情,每與留山私議,恐怕耿藩有變。不道禍起肘腋,橫加拘縶。留山激於義憤,與蘇氏同幽柏寺。卻與範制軍不能見面,偶欲通問,都用函劄往還。耿精忠漸漸失敗,防恐制軍潛遞信息,將他筆墨盡皆搜去。所以制軍的絕筆詞,是用炭書壁的。留山無甚關係,較為自由,木榻紙窗,同蘇氏形影相弔。清閒長晝,只得以著作消遣。蘇氏屏除一切,不妝不櫛,只將留山的稿本,親手移譽,作為日課。

  留山道:「你也太多事了,這種覆瓿的東西,你還想藏之名山,傳之其人嗎?我輩一朝遭劫,區區文字,怕不與輕塵弱草同歸灰燼,你又何苦來呢?」

  蘇氏道:「時局萬變,未必我等竟置死地。你既鏤肝鉥腎,終日不輟,我何可自耽疏懶?若說此稿同歸於盡,這你又何苦來呢?況你家中有子長成,也須留點手澤。趁著尚存一息,還是由我做去,倒好排遣排遣。」

  留山為抄成的略加編訂,約有數種,是:《西京雜語》三十六篇;《東田醫補》十二卷;《竹林集》一冊;《葭秋堂詩》二冊。

  留山看了一遍道:「零紈剩馥,都變了粉印脂痕,這倒難為你了。」

  蘇氏正待答言,外面看守的來報道:「範制台升天了。」

  留山向來鎮靜,聞得此信,也怔了一怔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大約我已不遠了。」

  蘇氏止不住淚流滿面,問看守的道:「可是真的,為什麼忽然有這舉動?」

  看守的道:「我聽那面的人說,範制台在土室裡兩年有餘,雖則溽暑嚴寒,只著的舊時衣帽。蚊蠅蟣蟲,恣其嚼噬。每日但飲薄粥半盂。看守的只防他尋死覓活,王爺倒也不在意了。那知近來軍報越逼越緊,王爺又要通款北京,怕把範制台放出去,要直奏清帝,所以傳諭結果了他。隨他在監的,只剩了一個許鼎,將範制台的片紙隻字,都收拾去了。範制台臨終也沒有一句話交待。但高念道:

  三載淹留事才了,展愁眉仰天而笑。眼睜睜天柱折、地維搖,舊江山瓦解冰消。
  問安身那家好?急煎煎盼到今朝,得向轉輪邊頭一掉。如今說還要焚屍山野呢!」

  留山道:「這是文丞相柴市就義的一闋《醉花陰》,有這樣悲歌慷慨。但我看來,吳逆雖橫,清將亦強,舊江山總能恢復的,他也可瞑目地下了。」

  又回顧蘇氏道:「你年紀不滿二十歲,累你陪伴多時。好月不圓,名花無主,你若要守節,夫人也肯優待你的。恐怕路途荊棘,未易還鄉,你將我的骸骨草草掩埋,你盡可從容擇偶。這些稿本,料想不至犯禁,你可為我好好的帶出去。」

  蘇氏道:「你說那裡話來?我上無翁姑,下無子女,自問有什麼系戀?你若果有三長兩短,我還想活嗎?」

  從頭上拔下一枝釵來,向地下一捽道:「我即以此釵為誓!」

  看守的也驚得咋舌。回望門外,見有人同他招手,說:「大眾齊了,專候嵇爺。」

  留山整了整衣服,說:「在那裡死?」

  看守的道:「還請出去罷!」

  留山看了蘇氏一眼,蘇氏也跟了出來。堂上繩穿索綁的,都是舊識。

  留山也在劫中,那裡逃得過定數?蘇氏在場上送了留山,便托看守的購買二槥,囑咐殯殮以後,即瘞高原,蘇州自有人來帶去。說畢,向看守人拜了兩拜,又向留山的屍拜了兩拜,抽中出一白色絲絛,猛向頸間勒著,蛾眉微蹙,鳳舄輕登,不知不覺,隨著留山飄飄欲仙了。看守人自然替她築了鴛鴦塚。留山的後人,嵇文敏公曾筠,嵇文恭公璜,兩代極品,才把雙柩遷回吳門。留山固然一品封誥,連蘇氏也請了旌表。知道的說義士烈婦,報施不爽,不知道的偏說葬地吉利,所以子孫聯翩直上。

  那精忠既將範制軍揚灰挫骨,幕府部將,一併剷除,自問沒有人再向清廷饒舌。誰知康熙聖明天縱,說道:「吳三桂作祟,耿精忠是沒用的傢伙。三桂一挫,自然投降。只有這不識羞恥、不明順逆的孫延齡,倚著一個妻子孔郡主,獵得大位,竟敢做一丘之貉,去投順吳三桂。這必是孔郡主主謀,延齡還算脅從呢!」

  便諭令尚可喜之子之孝為平南大將軍,之信為討寇將軍,就近包圍延齡。正是:未酬壯志消獅吼,已報雄師降虎符。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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