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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奸相抄家珠光寶氣 玉人來苑銀杏紅增(2)


  這個角門從來不開的,平日把書齋櫥掩著,世宗帝還是第一次看見咧。

  再向角門內看時,裡面一個小小的天井,正中是一座小亭,也一般有廳堂軒榭,建造得十分精緻。什麼雕樑畫棟、碧瓦朱簷,望進去儼然是座小皇宮。世宗帝尋思道:「鄒應龍謂嚴嵩私第中蓋著黃瓦,或者就指這個所在,倒不曾曉得究竟的,何不進去察勘一會兒?便能知道虛實了。」

  主意已定,叫兩名小監跟在後面,世宗帝自己在前,慢慢地踱將進去。到得那個小廳上,但見左右列著石獅、石象,都不過和黃犬似的大小。廳的四周,白石雕欄,雲磚砌階,鐫著獅虎等紋。堂中是紫檀的桌椅、玉鼎金爐,擺設異常的講究。世宗帝看了,埋頭自語道:「怪不得人家說他私宅猶若皇宮了。」

  又見壁上的名人書畫極多,書畫上的署中,不是義兒就是弟子,大半是六部九卿。世宗帝暗暗記在心上。遊過了外廳,走進去是第二進的後廳,卻是珠簾雙垂,裡面的笑語聲雜遝,聽上去十分熱鬧。

  世宗帝跨上臺階,掀起珠簾,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那座後廳上,正中設著龍案寶座。座上高高地坐著一個冕冠袞龍袍的小皇帝,禦爐內香煙縹緲,案旁列著繡衣大帽的小侍衛。寶座背後,六名綠衣太監,也不過十三四歲。還有兩個女童,張著曲柄黃蓋侍立。嚴嵩和他的妻子歐陽氏及尚書鄢懋卿、翰林王廣、侍郎羅龍文等,雁行兒列坐在案旁。殿前卻是玉階丹陛、金碧輝煌,那種堂皇的氣象,活像一個小朝廷。

  這時嚴嵩和他的家人萬不料世宗帝會突然走進來,鄢懋卿眼快,慌忙起身俯伏在地。嚇得嚴嵩手忙腳亂,率領著一群妻女都來跪接,口裡連稱死罪。世宗帝這時也弄得怔了半晌,忽然想到自己身在虎穴,恐怕激變,便故意裝出沒事的一般,微笑著把嚴嵩扶起,命羅龍文、鄢懋卿、王廣並嚴嵩的妻女,都令起身賜坐。嚴嵩面上惶愧的形狀自不消說得了。還有龍案上那個小皇帝和侍衛、宮人,兀是呆呆地在那裡發怔。經嚴嵩把他們喝下來,叫小皇帝也對著世宗帝磕頭。

  嚴嵩在旁戰顫顫地稟道:「這是愚臣的幼孫嚴鵠,居家無狀,真是該死。」

  世宗帝不待他說畢,忙笑說道:「小孩子們鬧玩玩,做得什麼真來。卿是朕的股肱,這點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說罷吩咐嚴鵠起身,去換了衣服。又回顧嚴嵩道:「卿乃朕的老臣,素知卿是忠心的,但恐被廷臣諫官知道,未免就要蜚言四起了。以後卿不要使小孩們這樣鬧玩,免得被人指摘,起君臣間的嫌疑。」

  這一片話,說得嚴嵩真是感激涕零,跪著再三地叩頭拜謝。世宗帝命嚴嵩的家人們都回避了,叫設上筵席來,和嚴嵩、鄢懋卿、羅龍文、王廣等,相與其飲。嚴嵩的心上,終覺有些局促不安,及見世宗帝談笑自若,心早寬了一半,便也開懷暢飲。

  這一桌酒宴,直吃到三更多天,世宗帝才起身,嚴嵩親自執燈相送。世宗帝只叫小內監掌燈,拿鄢懋卿和羅龍文兩人在後相隨。兩人不知世宗帝的用意,很高興地陪侍著,一路進了皇城,到得乾清門口,值班侍衛跪列接駕,世宗帝突然沉下臉兒,喝令把鄢懋卿、羅龍文兩個拿下。鄢懋卿和羅龍文齊聲說道:「嚴嵩不法,臣等不悉底細,實是冤枉的。」

  世宗帝冷笑道:「你們兩人既推不知道,為什麼也坐在那裡?為什麼不預為告發?」

  說得兩人啞口無言,低頭就縛。因為世宗帝這時已知羅龍文和鄢懋卿是嚴嵩的黨羽,深慮自己走後,他們三三兩兩地人多好商量,致弄出了大事來,所以先把鄱懋卿和羅龍文帶走,使嚴嵩勢孤,不至生變。當下侍衛縛了羅、鄢兩人。世宗帝又下諭,派錦衣校尉十二名,率禁軍兩百人,連夜去逮捕嚴嵩父子,校尉等領了旨意,飛也似地去了。

  做書的趁這個空兒,把嚴嵩家的小皇帝來敘述一下。那做小皇帝的嚴鵠,是嚴嵩的幼孫,也是世蕃的兒子。世蕃有三個兒子,大的嚴鴻,次的嚴鶴,最幼的就是做小皇帝的嚴鵠。嚴鵠下地,門前有白鶴往來飛鳴嚴嵩以為瑞征,心裡十分歡喜。

  又嘗替嚴鵠推命,一班術士都說他有九五的福分,將來必登大寶。嚴嵩聽了,嘗拈髯自笑道:「光嚴氏的門庭,想不到在孺子身上。」

  嚴鵠到十二三歲,已然自命不凡,口口聲聲稱孤道寡,以是家裡的人,概呼他為小皇帝。嚴嵩見他孫兒志向很高,就替他制起冕冠龍服,辟了一間密室,作為上朝的金鑾殿。又去雇了十幾名男女童子,充做小太監和小宮人。

  嚴嵩每日領了愛孫,到密室中來坐殿上朝。鄢懋卿、羅龍文、王廣等幾個無恥的小人,要討嚴嵩的好,甚至一般的俯伏稱臣,三呼萬歲。嚴鵠年紀雖小,居然做些皇帝的架子,引得嚴嵩和歐陽氏等都大笑起來。嚴嵩天天同嚴鵠在密室中做皇帝,他這樣鬧著,外面人是不知道的,就是家中婢僕人等,也不許他們進密室去。那天卻天網恢恢,歐陽氏領了她媳婦進來,忘了把密室門帶上。又因嚴嵩在密室中,僕人們乘間都去躲懶,由世宗帝直闖進來,一個也不曾去通報,恰好世宗帝逢個正著。

  嚴嵩謂這個孫兒光耀門楣,不料幾乎因他而滅門,只做了幾年的關門皇帝。

  那時嚴嵩送世宗走後,世蕃從外面回來。嚴嵩把世宗闖入密室,瞧破機關的話講了一遍,還說皇上很是寬容,倒反加一番的安慰。世蕃見說,頓足說道:「糟了!糟了!你做了一世的官,連這點進出也不曉得麼?他這安慰你,明明是不懷好意。

  他身在咱們家中,恐一時激變,不得不暫為忍耐,又將好言安了你的心,使你不疑,他就借此脫身。你怎麼會放他走的?你想皇上是個心多猜忌的人,他肯輕輕放過你麼?」

  嚴嵩聽了世蕃的話,驚的目瞪口呆,半晌說道:「還有鄢懋卿和羅龍文兩人,送皇上回宮去的,待他兩個回來,再探消息吧。」

  世蕃大聲道:「你真在那裡做夢,他令鄢、羅兩人相送,是調開你的羽翼,羅、鄢兩人此刻怕已在獄中了,還能回來咧!再過一會,眼見得緹騎到了。」

  嚴嵩忙道:「可有什麼樣計較?」

  世蕃道:「咱們手無寸鐵,只好束手待擒,再別謀良策吧!否則靠幾個家將和他去廝鬥,橫豎不中用的,轉落了謀逆的痕跡。現在不加抗拒,只推在小孩子身上,倒還可以強辯一下哩。只怪我不在家,不然斷不會放他走的。」

  說猶未了,門外呐喊一聲,如狼似虎的校尉,早率領禁卒趕到,把嚴嵩闔門大小家口一百三十三人,連同嚴嵩父子,並嚴鴻、嚴鵠等一併捆綁起來。只有一個嚴鶴,被他預先逃走了。

  第二天早朝,眾臣紛紛上章彈劾嚴嵩父子。鄒應龍主張將嚴嵩抄家。世宗帝准奏,即命應龍辦理。鄒應龍奉諭,帶同錦衣校尉,把嚴嵩家產概行檢點一過,錄登冊籍,備呈皇上聖覽。

  總計嚴府庫中,金銀不算外,珍珠寶石、羊脂玉器、白璧珍玩之類,正不知其數。應龍忙忙碌碌的,足足抄查半個多月,才算理清,自去複旨。

  那時世宗帝把嚴嵩父子,親加訊鞫。嚴世蕃賣官鬻爵,私通大盜,被廷臣查著了實據,世蕃無從抵賴,只得承認了。嚴嵩卻沒有別的贓證,只不過縱子為非的罪惡。於是由世宗帝提筆親判:嚴嵩褫職,世蕃交結海盜,賄賂公行,遷戍邊地。還有那鄢懋卿、羅龍文、王廣及世蕃的兒子嚴鴻、嚴鵠,當然也和世蕃同遷戍所,家產一例抄沒。世宗帝處置嚴氏父子的罪名,也算輕極了,廷臣竊竊私議,很是憤憤不平。

  當世宗帝提訊嚴嵩時,見他家屬中有一個雪膚花貌的美人,盈盈地跪在丹墀下面。世宗帝看在眼裡,私囑內監榮光,去把那美人暗自送進宮中。到了晚上,世宗帝便往杏花軒來瞧那美人,見她黛含春山,神如秋水,姿態婀娜,容光煥發,果然生得豔麗如仙。世宗帝看了不覺意亂神迷,微笑著向那美人詢問姓名。那美人一頭行禮,口裡稱著罪女,自言是嚴嵩的女兒月英。

  當夜世宗帝在杏花軒中召幸那嚴月英,雖說是極盡歡娛,但那月英終覺不高興。世宗帝再三地詰詢她。月英垂著珠淚,要求世宗帝額外開恩,把嚴嵩從輕發落,世宗帝點頭允許了。那月英才眉開眼笑,不似那天氣愁容苦臉了。嚴嵩得這一路後援,那罪就此輕了一半。誰知嚴世蕃偏不爭氣,和羅龍文等竟闖出一樁大禍來。要知世蕃闖的什麼禍,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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