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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纖腰一撚翠琴悲離鸞 金鉤雙挽尚玉射飛鴻(1)


  秋水盈盈,春情如醉,脂香陣陣,意緒纏綿。精緻的禪室裡充滿了洛陽春色,那嚦嚦的珠喉,發出一種嬌憨的笑聲來,真似出谷的黃鶯,令人聽了心醉神蕩,情不自禁。

  這萍兒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兒,天真未泯,憨態可掬。世宗帝和她鬧著玩,引得萍兒笑聲吃吃,媚眼帶妍,香顰微暈,似有情又似無情的。小女兒家往往有這樣的現狀。世宗帝正和萍兒打著趣,不防門外跳進一個神頭鬼臉的東西來,把萍兒和世宗帝都嚇了一跳。只見那怪東西似人非人的,慢慢地走進榻前,往燈光下望去,更覺得十分可怖。萍兒素來膽小如鼠的,這時已嚇得往榻上亂躲,將一幅繡被掩住了頭臉,索索地發抖。

  世宗帝倒還膽大,待那個怪東西走近,便從榻上直躍起來,只飛起一腳,把那怪東西踢了一個斤斗,早哇地哭出來了。世宗很是詫異,忙拿燈去照看時,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宮人,反披了一件繡服,將羅裙系住兩肩,頭上套了一個鬼臉,遙望去似巨木的一段。又兼在夜裡,突然地和它遇見了,誰也要嚇得跳起來咧。世宗帝看了也覺好笑,問:「誰叫你扮得這個樣兒?」

  那小宮人見是世宗帝,慌得她身體打戰,含著一泡眼淚答道:「外面的姐姐們聽得室中笑得起勁,特地推我進來嚇人的。」

  世宗帝聽說,回身向門外瞧看,那些宮女已逃得無影無蹤了。原來一班宮女,聞得禪室中格格的笑聲,辨出是萍兒和人鬧玩。又知道她是膽小的,所以叫小宮人扮了鬼臉來嚇她。

  及至瞧見世宗帝從榻上跳起來,方知萍兒是和皇帝玩笑,嚇得一個個魂不附體,回轉身來沒命逃向僻處去了。

  當下世宗帝也不動怒,只喚那小宮人起身出去,隨手把禪室門輕輕地掩上。再看榻上的萍兒,兀是在那裡發抖。世宗帝向她肩上微微地拍著說道:「癡兒休要驚慌了,那不是怪物,是宮侍們扮著鬼來嚇你的。」

  萍兒聽了,才敢鑽出頭來,眼對著燈火只是呆呆地發怔。世宗帝曉得她驚魂乍定,尚有餘怒,就順勢把萍兒的粉臂一拖,擁在懷裡安慰她。過了好一會,萍兒漸漸回復了原狀。依舊有說有笑的,顯出她一派的天真爛漫來。世宗帝一面和她說笑著,一頭替她解去羅襦。

  這時的萍兒,又似喜歡,又似驚懼狀態,就是有十七八個畫師,怕也描寫不出來哩。是夜萍兒,便在禪室中侍寢,但她年齡到底還在幼稚,不懂得什麼的情趣,只知一味的孩子氣。

  這一夜在禪室裡,一會兒嘻笑,一會兒又啼哭了,似這般地直鬧到雞聲亂唱,才算沉靜下去。世宗帝很寵愛萍兒,從此命她侍候在禪室裡。世宗帝每晚奉經,萍兒就在旁侍立。等世宗帝誦完了經,方攜手入寢。那萍兒到了此時,卻不似前日的啼哭了,世宗帝也愈加憐愛。又諭總務處,賜給萍兒的母親黃金二千兩,作為養老之費。

  一天世宗帝無意中問萍兒道:「你們民間的女兒,為什麼聽見選秀女時都要害怕?難道將來不去嫁丈夫的麼?」

  萍兒把粉頸一扭道,「充秀女和嫁丈夫差得遠咧!女孩兒們嫁了丈夫,雖說和父母暫時別離,不久就可以見面的。若是做了秀女,一經被選進宮,永世不能與父母相見的了。那麼有女兒和沒有女兒又有甚分別?所以女兒被官吏選中,做父母的只當那女兒死了,僥倖得到京裡選不中,退回來時,好算得是再生了。那時做父母的重得骨肉相逢,像天上掉下一件寶貝來,也沒有那樣地歡喜。可是選中的人家,眼睜睜地瞧著別人的女兒回來了,自己卻消息沉沉,這時的傷感和悲痛,就是心頭刲一塊肉也沒有這般地難受。」

  世宗帝見說,不由地惻然道:「生離死別,本是人生最傷心的事了。」

  於是下諭,命總管太監,凡宮中所有的宮侍,在二十歲以上的,一概給資遣回原籍,令其父母自行擇配。

  這道諭旨下來,闔宮的宮侍歡呼聲不絕。由總事太監一一錄籍點名,滿二十歲的,便列在這遣歸的籍中。那些宮婦拔簪抽餌的,紛紛賄那太監,巴不得已名早列籍中。可憐深宮裡面,竟有年齡在三四十歲以上的老宮人,半世不見天日了。一朝得到這首恩旨,真連眼淚都幾乎笑出來。管事太監錄名已畢,共得一百九十二人。有四十幾名還是孝宗朝的老人,都有四十多歲了。世宗帝著將一百九十二名老宮人,每人賞白銀三百兩,各按籍貫,令該處的地方官查詢宮人父母的名姓,即日遣歸。

  到了遣散宮人那天,車輛絡繹道上,那老宮人款段出都,大半是半老徐娘,所謂來時綠鬢青絲,歸去已是白髮蕭蕭,當時確有這種景象。她們回到家中,父母多已亡過,憶起和父母分別,今日回來,只剩得一抔荒土,麥飯胡漿欷歔奠吊,淒涼狀況,真有不堪回首之歎了。世宗帝既遣散了一百多個老宮人,自然要添進新宮人,於是選秀女的風潮又鬧得烏煙瘴氣。這一次挑選宮侍,經世宗帝親自過目,四百五十二人中只選得一百十七人。一個個都丰姿秀麗,美目嬌盼。單講就中一個宮女,是青陽地方人,芳齡還只有十九歲,生得秀靨承顴、眉目如畫,一撚纖腰、輕身若燕。世宗帝見她嫵媚動人,便把她留在禪室中侍候。

  這個青陽人的宮女,姓徐名喚翠琴,為人很是伶俐,尤其是善侍色笑。不過每逢到世宗帝和她說笑時,終愁眉苦臉,不是推託趨避,就是默默地垂淚。世宗帝細察翠琴的形色,知道她一定別有心事,但是盤問她時,再也不肯吐露。

  光陰荏苒,轉眼又是春初。鳥語花香,微風如暖,人們最好的光陰要算是春天了。世宗帝這時除了參禪之外,就是攜著杜貴妃、王嬪人等翱遊西苑。那個聰敏伶俐的王嬪人采了百花,釀成了一種香釀,世宗帝稱她的酒味甘美,特在西苑的涵芳榭裡設了一個百花釀會。自王公大臣、後妃嬪人,每人賜三杯百花釀。世宗帝又傳諭,大臣各吟百花詩一首,君臣王相唱和。

  直飲到日落西山,王公大臣由太監掌上明角燈送出宮門,各自乘轎回去。

  世宗帝待大臣們散去,見東方一輪皓月初升,照著大地猶同白晝一樣,不覺高興起來,命嬪妃們侍著,重行洗盞更酌。

  這時那個張皇後也在旁侍飲,她見世宗帝鬧酒,越喝越起勁了,心裡早有幾分不悅的了。恰好那個宮女翠琴也侍立在側,世宗帝命宮侍賜給她一杯百花釀,翠琴謝了賜,才起身把酒喝了。

  但她是個不會飲酒的,一杯下肚便臉紅桃花,白裡顯紅,紅中透白,愈見她嬌豔可愛了。世宗帝已微帶酒意,忍不住一伸手拖了翠琴的玉臂,撫摩展玩,看了又看,嗅了再嗅,大有戀戀愛不忍釋的概況。

  張皇後在旁邊目睹著世宗帝這樣的醜態,心裡很是難受,那一縷酸意由丹田中直透腦門,便霍地立起身來,把手裡的象箸向桌子上一擲,回身竟自地悻悻走了。世宗帝是素來剛愎自恃的,又兼在酒後,怎肯任張皇後去使性,當下也勃然大怒道:「你那時不過是個侍嬪,朕冊你做了皇后,也沒有薄待你,你倒在朕面上來發脾氣了。看朕不能廢了你麼?」

  說罷,擎起了手中的玉杯,望著張皇後擲去,虧得張皇後走得快一些,還算不曾擲著,只衣裙上的酒汁已稍微有點兒濺著了。張皇後回到宮中,心上越想越氣悶,不禁放聲大哭起來。這裡世宗帝也怒氣不息,立命內監取過筆硯來,下了廢去張皇後的手諭,蓋了璽印,吩咐內侍早期頒示閣臣。

  那翠琴怔怔地立在一邊,見世宗帝對於皇后尚且這樣的暴戾無情,其他的嬪妃可想而知。人說帝王多是棄舊憐新的,一厭惡就棄如敝屣,毫無情義的,這話的確可信的。翠琴呆呆地想著,心裡十分膽寒。忽見世宗帝擬好了諭旨,醉醺醺地走過來,一把握著翠琴的手腕,往禪房裡便走。兩邊侍候的太監慌忙掌燈引導。世宗帝不等太監燃燈,已乘著月色走出涵芳榭去了。翠琴見世宗帝酒氣直沖,不敢藉故推託,致觸怒於她。但是芳心之中卻必必剝剝地亂縮,正不知世宗帝聽得腳步聲,回頭見四五個內監手裡都掌著燈,便叫他們退去,不必來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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