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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秋月梧桐寡鵠成禁裔 胡天鋒鏑老將化飛塵(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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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大堂之上,高坐著一位峨冠博帶的大臣。案上簽印並列,兩旁站著寬邊紅帽的旗牌。階上直至堂前,都是高帽藤棍皮鞭的皂役,一字雁行般排著。霎時間三聲吆喝,好不威武,任你膽大包天的英雄好漢,到此也矮下三寸了。平常人少不得要魂魄飛蕩了。這位大臣是誰?正是都憲李夢陽在那裡勘訊萬歲山的案子。忽聽李夢陽把驚堂一拍,喝道:「將錢小山帶上來!」 左右啊了一聲,拿一個上鐐的少年橫拖倒拽地牽至堂下跪倒,夢陽喝道:「你把雍王的使者怎樣和你父說話老實供了,免上大刑。」 只見錢小山已驚得面色如土,連說不曾有雍王使者來過罪民家。夢陽怒道:「你忘了昨日酒後的大言嗎?諒你不吃刑罰也不肯直說。」 喚左右:「夾起來!」 慌得錢小山不住地磕頭求饒,於是將雍王怎樣遣使來家與自己老子密談,聽得那使者說:「事成之後,不但終身富貴,任你要求怎樣都可以辦到的。不幸敗露出來,那要各聽天命。」 使者說到這裡,聲音便低了下去,只聞得自己的老子不絕地應著。末了,那使者又道:「倘你受禍,雍王替你設法解救。家裡也替你照顧,只是千萬不可吐露!」 使者說著,又密囑了幾句,出門自去。錢小山供畢,又磕個頭道:「後來罪民的父親,令罪民去告知使者,說太后千秋聖壽為期,什麼事並不道明的。最後怎樣,罪民實在不知道了。」 夢陽見供,冷笑了一聲,吩咐皂役仍將錢小山打入監中,自己便拂袖而退。 那麼做書的把這錢小山交代一下。原來,張剪柔、王靈素兩位小姐死在萬歲山上,李夢陽都憲對於那值日的太監錢福十二分的疑心。他覺錢福咬定沒有離開碧霞宮,何以靈素小姐會死在裡面?想來想去,錢福必是知情的。不幸被孝宗一頓亂棒將錢福打死,倒弄得死無了對證,這案子就棘手了。當下李夢陽又在私下打聽錢福的餘黨,打探出錢福是半途淨身的,還有一個兒子錢小山和媳婦紀氏住在殷駙馬街。因錢福好賭,中年窮得不得了,才淨身入宮充了太監。所以是有兒子、媳婦的。 夢陽得知這消息,大喜道:「此案昭雪全在錢福的兒子小山身上。」 你道怎的?大凡太監行私作弊,宮中閒雜人不能進去的,雙方接近很是不便,如其有家的太監,當然在家裡接頭的。錢福家中既有兒子、媳婦,他和人串通作弊、兒子、媳婦哪個還會不知道的嗎?李夢陽由這層上著想,便裝作儒者會試的模樣到錢小山家裡租賃餘舍。錢小山住宅,本有空室關閉著,也是夢陽去探得來的。小山貪圖租金優厚,允分租一間偏廂。 夢陽賃定寓居,遷入行李,從此早晚和小山相見。小山不識他是位都憲相公,夢陽卻曉得他是太監的兒子,有心要結識他。 凡小山所喜的,夢陽即便贈與。小山嗜的是杯中物,夢陽就天天和他對飲。這樣地不上半個月,兩人已十分莫逆了。 夢陽每乘他酒後,暗暗探小山的口風,故意問他:「你們錢公公太監尊稱在的時候,可締交些朝貴親王?」 小山乘醉大言道:「先尊生前,不大好交接朝士的,自從雍王的使者光顧幾次後,不到十天,先尊已遇禍死了,那說不定是雍王連累的。」 小山說時,忍不住流下淚來。夢陽討得口風,連夜將小山拘禁,一面上疏,願勘訊萬歲山疑案,孝宗立刻批准了。 夢陽回署,升了大堂,提錢小山鞫詢,要他招出雍王同他老子錢福作奸的事來。小山初時並雍王的使者卻不承認,經夢陽還出他酒後的話說,錢小山抵賴不得,將雍王使者來家和他老子錢福曾接洽過幾次及隱約聽得的談話一併供了出來。最後小山奉了錢福的命去知照雍王的使者,有太后千秋聖壽為期一語。 萬歲山的案子正出在聖壽的一天,夢陽知道這件疑案與雍王有極大的關係。但他是個王爺,明朝的郡王和皇帝的儀從制度、服禦等等只差得一籌,一切的禮節都極其隆重。李夢陽職雖都憲,到底是個臣子,沒有那麼大的勢力去扳倒他,只有慢慢地候著了機會,再設別法罷了。 再說孝宗自王滿奴殉節後,沒一天不在愁雲慘霧之中度日。他舉行萬壽千秋聖壽,也不過藉以解悶而已。然在萬壽的同月前,也曾幹過一會風流事,做書的不把它提出來,讀者怎能知道,如今且敘它一敘吧。那在萬壽升遷為總管太監的王安,本是一個小太監。豈有在萬壽那天,使臣進貢迎合了孝宗一句話就升擢得這般快嗎?不是的。王安做到總管,正是風流案中功臣的緣故。從前的宣宗皇帝,不是常領了內監便服出禁門去遊玩的嗎?此風原辟自太祖高皇帝,宣宗步武學效。孝宗記得這樁故事,于煩悶無聊時,也領著內監微服出行。替他做嚮導的人,就是還沒有做總管時代的王安。 一天,王安隨著孝宗同出右順門外,那裡有個叫象鼻胡同中有三十四家住戶。有幾家是個私娼的所在,也是王安領著孝宗不時進出的地方。土娼中有名徐小雪子的,是個淮揚產,容貌還很豔麗。小雪子有兩個嫂子,大的褚氏,第二個尤氏,一般的嫋嫋桃夭,亭亭柳翠。尤氏更是出色,而且是個寡婦,十九歲上便沒了丈夫。今年還只得二十一歲,她自歎命薄,今世是矢志不嫁的了。孝宗時常進出,就此看上了尤氏。尤氏知道孝宗不是個常人,也不免眉來眼去。 孝宗因私下和王安商議,把重利賄通了小雪子的鴇母,居然與尤氏成了好事。這樣地過了幾天,孝宗越發捨不得尤氏,足足一個月中沒有虛夕。當兩個情好彌篤,在枕上竟無話不談,孝宗將自己的形跡老實吐露了,只叫尤氏不許告訴別人。尤氏是何等乖覺的女子,心裡漸想到非分,要求孝宗帶她進宮。 孝宗又和王安說了,向那鴇奴講妥,悄悄地把尤氏偷接入禁中。從此,孝宗也不再出去,早晚與尤氏聚在一塊兒尋歡取樂。尤氏的富貴心太切,屢屢向孝宗求封。孝宗覺得她到底是個土娼,如濫晉妃位,禮儀上似說不過去,恐被廷臣譏笑,所以含含糊糊地答應她,怎經得尤氏的絮聒,孝宗便晉尤氏為侍嬪。 明宮規例,侍嬪不與宴會的,猶之民間的小妾終身不得冠服見尊長一樣。尤氏心中哪得甘心,盡夜地在孝宗耳邊噪鬧。 一個土娼出身的侍嬪,竟和皇帝反目過好幾回。惱得孝宗性起,立刻將她貶禁。尤氏這才曉得皇帝的厲害,懊悔不及,弄得獨自一個人荒庭寂處,坐對著冷月淒風,真是萬分的傷感。 一天,尤氏方孤坐著垂淚,忽然一個老宮人進來,牽了尤氏的衣袖便走。尤氏只當是皇帝紀念舊好,仍來召幸了,芳心裡很是安慰。走出宮院,有一輛篷車待著,有個太監侍候在一邊。那老宮人不由分說,擁尤氏上了車,拉好篷兒徑去。侍候著的太監即背了車繩飛般地前進,所經過的路途也是極冷僻的。不一會車輛自由下向上,半晌車便停在半道。那太監喚尤氏下車,領著她拾級上去,到了似一所庵廟的地方。太監令尤氏進去,自己便退了出去。 尤氏一頭走,心正摸不著頭路,所得殿內有咳嗽聲,一個黃袍金冠的丈夫走出來。尤氏當是皇帝,仔細定睛一看,不由地呆了一呆。那丈夫忙攜著尤氏的纖腕微笑道:「自你結識了皇帝,使俺想得好苦!誰知你竟忍心舍俺進宮,害得俺幾乎成病。如今俺花了多少的心血,才得和你相見,但不知你在那裡也是這般地想著俺嗎?」 尤氏聽了,記起自己身處冷宮的淒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一扭身倒在那丈夫的懷裡。那丈夫一面摟住尤氏安慰著,兩手撫摩她的香軀道:「你的玉臂比在宮外的時候怎地已消瘦了許多?」 尤氏含著一泡眼淚,將失寵貶禁冷宮的話細細說了一遍,並要求那丈夫超拔她。那丈夫歎口氣道:「俺未嘗沒有這樣的思想,唯須緩圖機會才行。」 尤氏道:「咱們只當皇帝是怎樣多情的,哪裡知道他歡惡不常,和那平民百姓中的薄幸男子一樣兒的。」 那丈夫笑道:「做皇帝的誰不這樣,俺若到了這種地步,怕不和他一般嗎?」 兩人說笑了一會,又並肩坐在拜臺上,接吻咂舌地溫存起來。尤氏又是個久疏的怨女,被那丈夫一逗引,不禁嬌體如綿,芳心似醉。兩隻水盈盈的秋波只睨著那丈夫,一陣紅霞從耳根子直透到粉頰,和雨後桃花似的愈見得鮮豔可愛了。那丈夫也覺情不自禁,便和身擁著尤氏雙雙走進神櫥裡,自去成他們的好事。兩人正在憐愛萬分,耳畔好像有女子說話的聲音。尤氏心慌,忙推開那丈夫昂著半身揭起神幔來張望時,恰恰和剪柔小姐打了個照面,嚇得她往外逃走,靈素也回身飛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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