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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百花洲老處女承恩 疑天闕彭秀才遇怪(2)


  憲宗指著那宮人道:「她呢?」

  老宮人說道:「她叫萬貞兒,是青州諸成人,進宮也有二十多年了。」

  憲宗道:「你有多大年紀了?」

  雙雙答道:「賤婢今年四十二歲了。」

  憲宗說道:「你年紀比她要小五六歲,怎麼你倒較她衰老得這許多了?難道她有長生術的嗎?」

  萬貞兒笑道:「連妾自己也不知道,人家都說臣妾不像四十多歲的人,到底不識是什麼緣故。」

  憲宗笑道:「昔人說麻姑顏色不衰,你大約得了仙氣,才能這樣的不老。」

  說罷回顧雙雙道:「你去傳知司醞局,令在百花洲設宴就是。」

  雙雙聽了,已知憲宗的意思,便笑了笑回身自去。

  憲宗便去坐在榻上,命萬貞兒也坐了,萬貞兒卻故意支坐在繡椅上,憲宗把她一拉,兩人並肩兒坐著。因笑說道:「你今天陪朕飲幾杯酒吧!」

  萬貞兒嬌羞滿面地低頭說道:「陛下的諭旨賤妾自當遵奉。」

  憲宗點點頭立起身來,兩人手攜手地走出軒榭,到對面的月洞門內,那裡設著石案金墩,黃緞氈兒鋪著地,人走在氈上連一些兒聲音也沒有。這個幽靜地方,本是英宗午睡的所在。

  萬貞兒忙去拖開一隻黃緞繡披的躺椅來,憲宗坐了,又令萬貞兒也坐下,兩人躺在一隻椅兒上。

  不一會,司醞的太監領著四個小監,手裡各捧著一隻古銅色描金的食盒,也走進月洞門,後面雙雙跟隨著。那太監行過了禮,吩咐小監把盒內的肴饌取出來,都是熱氣騰騰的。憲宗笑道:「這般熱的天氣,那熱酒怕喝不下吧!」

  萬貞兒忙說道:「臣妾有冷的佳釀藏著,正好敬獻陛下。」

  說時看著雙雙,雙雙便到外面去捧進一瓶酒來,那太監留下兩個小監侍候憲宗。

  自己向憲宗請了個安,領了還有兩個小監去了。

  萬貞兒接過雙雙的酒瓶,從椅上起身,請憲宗坐在上首的繡龍椅上,萬貞兒便在下首的繡墩上坐了。一手揭開了瓶蓋,替憲宗斟在白玉杯裡,那酒色碧綠好似翡翠,質地也極醇厚,芳馥的氣味,一陣陣地直透入鼻管中來。憲宗執杯飲了一口,覺甘芳不同常釀,就問萬貞兒說道:「這酒是你釀的嗎!」

  萬貞兒搖頭道:「不是的,那還是睿皇帝幸百花洲時留下,如今已有三年多了。聽宮中內監們說,這酒是朝鮮的魯妃親手所釀,春采百花蕊兒,夏擷荷花兒搗汁,秋摘菊花瓣,冬取梅花瓣,這樣地搗合起來,雜釀蜂蜜在裡面,封好玉甕,埋在活土下四十九個月,再掘起蒸曬幾十次。到了秋深時埋藏在地窖中。

  明年春上開出來時就變成佳釀了。朝鮮人稱它作百花醪,只有皇宮裡有。朝廷的大臣們必到了元旦朝賀賜宴的時候,才得嘗著一兩杯。那時由皇后親自開甕,先進獻皇帝三杯,次及皇后公主,再次是親族王公,末了才賜及大臣,這酒的鄭重可知了。就是進貢到中國來,也不過一二十瓶罷了。」

  憲宗聽說,又把酒嗅了嗅道:「這酒味確是不差。」

  於是兩人你一盞我一盞地飲著,足足把百花醪喝去了大半瓶。

  憲宗已有了醉意,萬貞兒也漸漸兒紅暈上了眉梢,斜睨俊眼,愈顯得嫵媚冶蕩。憲宗乘醉立起來,由萬貞兒攙扶著進了百花榭。雙雙忙去鋪床迭被,外面侍候的小監便去收了杯盤,把榭中的明角燈一齊燃著,榭門光耀竟似白晝一般。這一夜憲宗便在百花洲裡臨幸了萬貞兒了。這年屆半百的老宮侍,居然得承恩少帝,真是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可憐她自進宮以來,三十個年頭,今日還算第一次被臨幸呢!枕上溫存,蓬門初辟,憲宗見她還是個處子,愈覺歡愛,說不盡綢繆委婉,無限柔情。

  從此憲宗居在百花榭中,再也不到別宮去了。

  那時京城裡,謠傳有什麼夜鮫兒出世,聽說夜鮫兒是個絕色的美女子,專喜歡的是青年男子,若吃她攝去,把精血吸盡了,便拋在荒野地方,十個倒有九個是死的。但少年俊美的男子,得夜鮫兒的憐愛,到將死未死時,就放他出來,立刻請名醫調治,或者還有救星。至於生得面貌平常的人一經攝去,是必死無疑的了。

  京中那些紈絝王孫,被攝去的很是不少,過了一兩個月,便在冷僻的所在發見,也有死的,也有活的。給醫生治好的人,人家去問他,夜鮫兒是什麼樣兒的,他就死也不肯說出來。由是都下的少年子弟,多半躲在家裡,不敢出門半步了。即使有不得已的事兒要出去,也非三僕四役跟隨著不可。

  那夜鮫兒似也知道人們防備她,她便不攝本城人了,漸漸地弄到外方人的身上去。凡是別處來京的少年,不知都中有這件事,自然一點也不預防的,因此外鄉人在京時失蹤的又時有所聞。

  恰巧陝西有個彭紉蓀秀才。他的家裡十分清貧,聽得他舅父在京中做著員外郎,便收拾起行裝,趕到京師來投奔舅父。

  誰知他急急忙忙地到了都下,又值他舅父外調江淮,彭紉蓀撲了個空,心上很是懊傷。況進京的川資都是挪借來的,只好抱著既來則安的念頭,暫時在京裡住下,待慢慢地湊著機會。但旅居客邸很不經濟,便去假定長安門外的荒寺安身。

  那荒寺喚作青蓮禪院,建自唐代的天鳳年間,距離長安有三裡多路,寺中佛像頹倒,牆垣傾圮,只有一個西廂的僧舍,還能蔽得風雨。紉蓀尋著了這個所在,橫豎是不要錢的,就把行裝搬進了僧舍,暫為棲息。可是這樣大的一個寺院,獨個住著不免膽怯,當下去城中雇了一名老僕相伴著,日間執釁,夜裡司閽,倒也相安無事。

  這樣地住了半個多月,彭紉蓀在每天的晚上,總是掌燈讀書,不到三四更不肯就枕。有一天的晚上,紉蓀正在朗誦古人的名著,忽聽得外面的頹牆下,瓦礫窸窣作起響來。紉蓀探頭就窗內望出去瞧時,借著月光看見對面倒下的牆缺上,立著一個皎發蒼蒼的老兒,負著手在那裡聽他讀書。

  紉蓀打量那老兒,年紀當在六十左右,只是頷下中心濯濯,連一根須兒也沒有的。那老兒聽了一會,見紉蓀不讀了,便走下牆缺去了。似這般地有四五天光景,那老兒逐漸走近窗口,還不時向窗隙中偷看紉蓀。紉蓀不知他是人是鬼,弄得疑懼交進,晚上等那老兒來時,就叫醒了老僕同看,老僕也識不准是人是鬼,嚇得彭紉蓀不敢再讀書了。

  又過了三四天,那老兒聽不到紉蓀的書聲,竟來叩門求見。

  紉蓀不好拒絕他,仍喚醒了老僕,開門把老兒迎入。兩下裡一攀談,覺得那老兒談吐非常雋雅,紉蓀心裡暗暗佩服。這樣的又是六七天,兩人已談得十分投機,那老兒也極其淵博,紉蓀問難,老兒有問必答,好似無書不讀,腹中藏著萬卷。不過言辭之間,常有一種道家氣於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來。彭紉蓀細察那老兒的舉止行動,終疑他不是人類。

  有一天上,那老兒似已覺得紉蓀疑惑他,便老老實實告訴紉蓀,說自己是個得道的狐仙,現在天上經營著歷代的經史子集,天上將要曬曝書籍了,所以得暇到下界來遊戲。鼓紉蓀聽了,因相交已久並不畏懼,反而愈加敬重他了。當兩人談到得勁的時候,紉蓀便問他天上什麼樣兒的,那老兒便指手畫腳地說得天花亂墜,聽得個紉蓀心癢難搔,忙問天上他可以去遊玩嗎?那老兒笑道:「這有什麼不可以,只是到了天宮裡時,切莫動凡心就是了。」

  紉蓀便要求老兒帶他去遊玩一會,那老兒允許了,說候著機會的時候即帶你同去。紉蓀連連稱謝。

  到了一天夜裡,天空星月無光,道路上昏黑不見對面的行人。這時那老兒忽然匆匆地跑來,笑著向紉蓀道:「上天的機會到了,咱們快走吧!」

  紉蓀說道:「上天須要月明如晝的時候那才有興。」

  老兒笑道:「你看下界這樣昏暗,天上卻依然是星月皎潔,光輝似白晝般呢!」

  紉蓀似信非信地隨著了老兒出門,才走得百來步,老兒嫌紉蓀走得太緩,便一把拖了紉蓀的衣袖向前疾行,足下七高八低,走的路都是生疏不曾經過的。

  好在紉蓀本來是外方人,對於京中的道路不甚熟悉的,走了半晌,那老兒忽然喝了聲:「快閉了眼,要上天了!」

  紉蓀真個緊閉了雙目,身體兒就不由自主,昏昏沉沉地似睡去一樣了。

  不知紉蓀怎樣上天,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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