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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妙手侍茶湯落花有意 冰心明禮義流水無情(1)


  卻說眾人在月光之下,只見那一隻已死的大蟲左邊,還有一個人臥在地下。有個家丁用手一指道:「兀的那地上不是一隻寶劍麼?這人一定是與這畜生奮勇惡鬥的。如今是受了重傷,倒在那裡,不知死了不曾。」

  眾人道:「管他死不死,我們且去看看。」

  說著,大家一齊攏近來,七手八腳。先將一隻死大蟲拖在一邊,然後有一個人走過來,在陸曾的心口一探,忙道:「人沒有死呢,心口還不住地跳哩。」

  他說罷,又在陸曾的嘴上一摸,果然還有一些遊氣。大家便分開來,一面抬著大蟲,一面抬著陸曾,一徑向前面而來。

  不多會,走到百客廳後面的一間小書房門口,就有一個人說道:「你們可將這人先抬到書房裡的榻上放下來,先去到太太那裡請示辦法。」

  眾人稱是,便將他送到書房裡的榻上安置下來,那大蟲就擺在書房門口的階沿下面。有兩個家丁,飛也似地上樓去報告了。

  不多時,童老夫人帶著壽娥和一群婢女,慢慢地走了近來,見了那只死大蟲,不禁倒退數步。那群僕婦嚇得忙不迭地就要回身躲避。有個家丁喊道:「老虎死了,請你們不要害怕罷。」

  眾婢女才止住腳步,一齊說道:「天哪!出身出世,從未看見過這樣大的老虎呢。」

  童老太太攜著壽娥的手,向眾人問道:「你們將那打虎的漢子,放在哪裡去了?」

  眾人一齊答應道:「放在書房裡面呢。」

  童老太太聽說,不覺勃然大怒道:「你們這些奴才,真不知高下,憑空地將那個漢子放到小姐的書房裡去做什麼呢?隨便將他放到什麼地方就是了。」

  眾人嚇得互相埋怨著,不應將他抬了進來的。倒是壽娥開口說道:「娘啊,你老人家這話未免忒也冤枉人了,女兒的書房,又不是繡房,人家命在呼吸,別的地方也沒有床,放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不是之處,難得人家有這樣的好心,肯出力為眾人除害,難道我們這一點功德反而不能做嗎?」

  她說罷這番話,童老太太連連說道:「我的小姐,這話果然有見識,而且又有良心,倒是我錯怪了他們了。」

  她聽罷,取出手帕,將櫻口一掩,向眾家將嫣然一笑,隨著童老太太走進書房。

  只見臥榻上睡著一個二十內外的男子,頭戴六楞英雄帽,上身穿著一件豹皮密扣的緊身的小襖,下面穿著一件繡花褌褲,足上登一雙薄底的快鞋,腰裡懸著一隻空劍鞘,一張英俊秀麗的臉,著實惹人憐愛。可是緊閉雙目,半聲不響。

  她打量了半天,不禁將一股純潔的戀愛,從足上一直湧到頭頂的上面。她不由地開口問道:「這人究竟死與未死?」

  眾人一齊答道:「心頭尚跳,嘴裡還有一絲熱氣呢。」

  她便向童老太太說道:「如今既然將人家抬到這裡,當然救人救徹,須要趕快想出一個法子來,將人家弄活了才行呢!」

  童老太太道:「那個何消你說得,我自有道理。」

  童老太太便對一個家將說道:「你快些去到西村去將白郎中請來。」

  她這句話還未說完,壽娥忙道:「我的太太,你老人家又亂來了。」

  童老太太道:「他這個樣兒,不請先生來替他診視診視,難道就會回生麼?」

  她急道:「我們太太遇事真會胡纏,人家又不是生病,需不著郎中先生來診視。眼見這人是與大蟲鬥了多時,受了重傷,或是有別有原因,也未可知。」

  童老太太笑道:「我真老糊塗了,還是小姐這話說得是。

  我看如真受了重傷,我樓上還有參三七,這東西能夠舒筋活血的,要是拿出來給一點他吃吃,倒也很好的。」

  她點頭笑道:「這法子倒不錯,但是人家命在頃刻,就請老人家去拿罷。」

  童老太太連忙答應,走出了門,徑上樓去取參三七了。

  這裡壽娥忙指點眾人,將他扶了坐起來,自己便走到榻前,一歪身子坐了下來,捏著一對粉拳,在他的背上輕輕地敲個不住。不多一時,陸曾才微微地舒了一口回氣,將眼睜了一睜,複又閉起,又停了一刻,才算將那股飛出去的魂靈收了轉來,睜眼仔細一看,只見自己坐在一張極其精緻的繡榻上。

  那屋裡擺設得金光燦爛,華貴非常,還有多少人挺腰凸肚地站在榻前,自己好不詫異,暗道:「這算奇了,我方才不是倒在那家花圃裡的草地上麼,怎的一昏迷,就會到這裡來呢?不是碰見了鬼麼?」

  他正要開口問話,猛地覺得後面有人替他捶背,不由得回頭一望,只見一位千般嫋娜、萬種豔麗的女郎坐在他的身後正捏著粉似的拳頭,給他背上輕輕地敲著呢。

  他不禁大吃一驚,心中不住地突突亂跳,忙問道:「小姐何人,救我性命?」

  她見他問話,便住了手,立起來,婷婷嫋嫋地走在臥榻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下,先用那一副水瑩瑩的眼睛向他一飄,然後說道:「你休問我,請將你的名姓說與我聽聽看。」

  他忙說道:「小子姓陸名曾,只因昨晚村上鬧著捉虎,我也就出來幫助了,不想那一班捉虎的人都是些衣架飯囊,一點用處都沒有,只是在一起呐喊示威,卻沒有一個膽大出來和那畜生見個高下。當時小子見那畜生已經傷害二人,若不上去奮勇擒捉,恐怕那畜生得步進步,那麼全村的人都要受它的影響呢。所以將生死置之度外,上前和那畜生廝拼,滿想一劍將那個畜生結果了,也好替大家除害。不料那畜生竟厲害非凡,和它一沖一撞,足足鬥了八十余合,莫想近它的跟前。它以後便奔到了一家花圃裡,我也跟著它趕到花圃裡,那時我也就下了決心,非要將那個畜生結果了才回去呢。在花圃裡鬥到分際,被我一劍將它的下頜削去,可是那畜生受了痛,沒命地向我一撲,我避讓不及,竟被它撲倒在地下。那時我也不指望有性命了。昏昏地不知何時到這裡,請問小姐尊姓大名?」

  眾家丁便搶著將上面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將她家姓名告訴與他。他十分感激,正要下床拜謝,剛一抬身子,那兩肋下面奇痛異常,禁不住複又坐了下來。她坐在他的對面,見他這樣,已猜到要拜謝,見他方要下床,眉頭一皺卻又坐了下去,便料定是身上哪一部分受了重傷,忙道:「將軍奮威,將這畜生除掉,村上受惠非淺,奴家也感激無地了。不要拘那些無謂的禮節,反使奴家心中難受,請靜養身體罷。」

  她說罷,香腮帶笑,杏眼含情,不知不覺地又向他打過了一個照面。陸曾抱拳當胸,口中說道:「垂死蒙救,再生大德,不知何時才能報答于萬一呢!」

  她忙答道:「將軍哪裡話來,請不要如此客氣。」

  她剛剛說到這裡,童老太太扶著一個丫頭,走了進來。見他已經蘇醒過來,自是歡喜,忙向壽娥說道:「參三七我記得樓上有一大包的,不知道被他們拖拉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尋了半天竟沒有得著。這裡帶來三錢老山西參,我想這東西,他也可以吃的。」

  壽娥道是。

  陸曾正在與她說話的當兒,瞥見走進一個六十多歲滿面慈祥的老太太來,他便料瞧著一定是童夫人了,他便說道:「太太駕到,小子身受重傷,不能為禮,萬望太太恕罪。」

  童夫人忙道:「不須客氣,不須客氣。你是個病人,趕緊睡下去躺著,養養精神,我決不怪你的。」

  陸曾又千恩萬謝地告了罪,才躺了下來。童太太忙命丫頭將老山西參拿去煎湯,自己將椅子拉到榻前坐下,問道:「你姓什麼?」

  陸曾道:「承太太問,賤姓陸。」

  她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裡共有什麼人?」

  他道:「小子名曾,家嚴家慈,在小子三歲的時候棄世了。」

  她道:「可憐可憐!你們的父母棄世得早,可是誰將你撫育成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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