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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妝閣重來留情一笑 幽齋數語默證三生(2)


  他停了一會子,猛地又想道:「那陰麗華曾朝他狠狠地望了一眼的,她如果沒有意與我,還能叫明兒將我送出來麼?是的,她定有意與我的。可是這封信,怎樣寫法呢?寫得過深,又怕她的學識淺,不能瞭解;寫得淺些,又怕她笑我不通。她究竟是個才女,或者是一個目不識丁女子,這倒是一個疑問了。她是個才女,見了我的信,任她無情,總不至來怪罪我的;假若是個不識字的女子,可不白費了我一番心思,去討沒趣麼?」

  他想到這裡,真個是十分納悶。

  停了一會,忽然又轉過念頭道:「我想她一定是個識字的才女,只聽明兒講話大半夾著風雅的口吻;如果她是個不識字的,她的丫頭自然就會粗俗了。」

  他想到這裡,不覺喜形於色,忙到桌子跟前,取筆磨墨,預備寫信給她,他剛拿起筆來,猛然又轉起一個念頭來,忙放下筆,說道:「到底不能寫信,因為這信是有痕跡的,不如明天去用話探試她罷。」

  他又踱了一回,已有些倦意,便走到床前,揭開帳子,和衣睡下。

  那窗外的月色直射進來,他剛要入夢,忽聽得窗外一陣微風,將竹葉吹得颯颯作響。他睜開睡眼一骨碌爬起來,便去將門放開,伸頭四下一看,也不見有什麼東西,只得重行關好門,坐到自己的床邊,自言自語道:「不是奇怪極了?明明的聽見有個女人走路的聲音。還夾著一種環佩的響聲,怎麼開門望望,就沒有了呢?」

  他正自說著,猛可裡又聽得叮叮噹噹的環珮聲音,他仔細一聽,絲毫不錯,忙又開門走出去,尋找了一回,誰知連一些影子也沒有。他無奈,只得回到門口,直挺挺立著,目不轉睛地等候著,不一會果然又響了,他仔細一聽,不是別的,原來是竹葉參差作響。他自己也覺得好笑,重行將門關好,躺到床上,可是奇怪地得很,一閉眼睛就看見一個滿面笑容的陰麗華,玉立亭亭地站住在他的床前,他不由得將眼睛睜睜開來瞧瞧,翻來覆去一直到子牌的時候,還未曾睡著。幾次強將眼睛閉起,無奈稍一合攏來,馬上又撐了開來。

  不多時,東方已經漸漸地發白。他疲倦極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合起眼來,真的睡著了。

  再說那明兒回去,到了陰麗華的繡樓上,只見麗華手托香腮,秋波凝視,默默地在那裡出神。

  明兒輕輕走過來笑道:「姑娘,我已經將那個高鼻子送出去了。」

  麗華嫣然一笑道:「人家的鼻子怎樣高法呢?」

  明兒笑道:「姑娘,你倒不要問這人的鼻子,委實比較尋常人來得高許多哩!」

  麗華笑道:「管他高不高,既然將他送了出去就算了,還嚕嗦什麼呢?」

  明兒笑道:「我還有一件事情,要來稟知姑娘,不知姑娘曉得嗎?」

  麗華笑道:「癡丫頭,你不說我怎麼能曉得呢?」

  明兒笑道:「我送那高鼻子出去的時候,他曾對我說過,他有個表妹,名字叫什麼君子求,她寫一封信要帶給你,我想從沒有聽見過一個姓君的是你的朋友呀!」

  麗華笑道:「你說什麼,我沒有聽得清楚,你再說一遍。」

  明兒道:「你有沒有一個朋友姓君的?」

  麗華方才入神,忙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明兒道:「叫做君子求,他有一封信要帶給你。」

  她聽了這話,皺著柳眉,想一會道:「沒有呀。」

  明兒笑道:「既然沒有,為什麼人家要寄信給你呢?那個高鼻子說得千真萬真,准于明天將信送得來,難道假麼?」

  她仔細的一想,芳心中早已料著八九分,可是她何等的機警,連忙正色對明兒道:「這個姓君的,果然是我的好友,但是她和我交接的時候,你們大主人與二主人皆不曉得,現在她既然有信來,你可不能聲張出去的,萬一被他們曉得,一定要說我不守規矩,勾朋結類的了。」

  明兒哪裡知道就裡,連連地答應道:「姑娘請你放心,我斷不在別人面前露一言半句的。」

  麗華大喜道:「既然如此,你明天早上就到園裡去守他收信,切切!」

  明兒唯唯答應,不在話下。

  岔回來,再表劉文叔一夢醒來,不覺已到午時,望日當窗,那外面的鳥聲,叫得一團糟似的。他披衣下榻,開門一望,只見炊煙縷縷,花氣襲人,正是巳牌的時候。他懶洋洋地將衣服穿好,稍稍地一梳洗,便起身出門,到了五殺場上,看見劉縯帶著二千多名鄉勇,在那草地上操練呢,他也沒心去看,一徑走到豪河口的吊橋上。劉縯見他出來,正要和他說話,見他走上吊橋,似就要出村去的樣子,不由得趕上來勸道:「兄弟,你昨天已經吃足辛苦了,今天又要到哪裡去?」

  他冷冷地答道:「因為這幾天身上非常不大爽快,所以住在家裡氣悶煞人,還是到外面去跑跑的好。」

  劉縯道:「遊玩你儘管遊玩,不過我勸你是不要操勞的為妙。田裡的各事,自然有長佃的是問,需不著你去煩神的。他們如果錯了一些兒,馬上就教他們提頭見我。」

  劉文叔笑道:「話雖然這樣的說,但是天下事,大小都是一樣的,待小人宜寬,防小人宜嚴,要是照你這樣的做法,不消一年,包管要怨聲栽道了。」

  劉縯笑道:「你這話完全又不對了,古話雲,賞罰分明,威恩並濟,事無不成的。如果一味敷衍,一定要引起他們小視了。」

  劉文叔笑道:「你這話簡直是錯極了,用佃戶豈能以用兵的手段來應付他們?不獨不能發生效力,還怕要激成變亂呢!」

  劉縯被他說得噤口難開,半晌才道:「兄弟的見識,果然比我們高明得多哩!」

  劉文叔此刻心中有事,再也不情願和他多講廢話,忙告辭了。

  出得村來,順著舊路,仿仿佛佛地走向南來。不一會,又到了那一條溪邊的小橋上面,可怪那些小鳥和水裡的魚兒,似乎已經認識了的樣子,一個個毫不退避,叫的、跳的、遊的、飛的,像煞一幅天然的圖畫。他的心中是多麼快活,多麼自在,似乎存著無窮的希望,放在前面的樣子,兩條腿子也很奇怪,走起來,兀的有力氣,不多一會,早到了她家的後園門口,只見後門口立著一個麗人,他心中大喜道:「這一定是麗華了。」

  三步兩步地跑了過去,定睛一看,不是別人,卻是明兒。但見她春風滿面的,第一句就問道:「你的信送來了嗎?」

  他故意答道:「送是送來,但是我們小姐說過的,不要別人接,需要你們家小姐親自來接信才行呢。」

  明兒笑道:「你這人可不古怪極了!任你是什麼機密的信,我又不去替你拆開,怕什麼呢?」

  劉文叔笑道:「那是不行的;因為我們的小姐再三叮嚀,教我這封函,千萬不可落到別人的手裡。我是抱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宗旨。姐姐,請你帶你們的小姐出來,我好交信與她。」

  明兒強他不過,只得向他瞪了一眼,說道:「死人,你跟我進來吧!」

  他聽了這話,如同奉了聖旨一樣,輕手輕腳地跟著她走進園去。

  不多時,走到書房門口,明兒對他道:「煩你在這裡等等,我去帶小姐馬上就來。」

  他唯唯答應,她便起身去了。劉文叔在書案上翻看了一會,等得心焦,忙出書房,張目向前面望去。猛可裡聽見西南角上呀的一聲,他抬起頭來,凝神一望,只見樓窗開處,立著一個絕代佳人,他料想一定是陰麗華毫無疑義了。但見她閃著秋波,朝劉文叔上下打量個不住,最後嫣然一笑,便閉了樓門。

  這一笑,倒不打緊,把個劉文叔笑得有癢沒處搔,神魂飛越,在書房裡轉來踱去,像煞熱鍋上螞蟻一樣。等了一會,伸出頭來,望了一會,不見動靜,他滿心焦躁道:「明兒假使去報告她家主人,那就糟了!」

  忽然又轉過念頭道:「不會的,不會的,方才她朝我一笑,顯系她已得明兒的消息,才能這樣的。」

  又等了半晌,突聞著一陣蘭麝香風,接著又是斷斷續續的一陣環珮的聲音,從裡面發了出來,他暗暗地歡喜道:「那人兒來了。」

  不多時,果見明兒在前面領著路,但見她婷婷嫋嫋地來了。劉文叔這時不知怎樣才好,又要整冠,又要理衣,真是一處弄不著。

  霎時她走到書房門口,停了停,便又走了進來,嬌羞萬狀,脈脈含情。劉文叔到了這時,一肚子話盡華到無何有之鄉,張口結舌,做聲不得。

  明兒對他說道:「這是我們的小姐,先生有什麼信,可拿出來吧?」

  劉文叔忙搶上前躬身一揖,口中道:「請屏退侍從,以便將信奉上。」

  陰麗華宮袖一拂。明兒會意,連忙退出。她嬌聲問道:「先生有什麼信,請拿出來吧!」

  這正是:休道落花原有意須知流水亦多情。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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