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演義 > 漢宮二十八朝演義 | 上頁 下頁
第六十一回 春色撩人茜窗驚豔影 秋波流慧白屋動相思(1)


  歷史小說是根據事實而做的,不可杜撰。正史根據事實,分了前漢後漢,這部《漢宮》,不能不也有個分際。自從本回起,就是後漢的開始了。為便於讀者醒目起見,先行表明一下。

  卻說九十春光,綠肥紅瘦,風翻麥浪,日映桃霞。楊柳依依,頻作可憐之舞;黃鶯恰恰,慣為警夢之啼。梅子欲黃,荼蘼乍放,在這困人天氣的時候,誰也說是杜宇聲嘶,殘春欲盡,是人生最無可奈何的境界了。那一片綠蔭連雲的桃杏林子裡面,不免令人想起杜牧之尋春較遲之歎!那些初結蓓蕾的嫩蕊,卻還迎著和風,搖擺個不住,裡面曲曲彎彎露出一條羊腸小路,好像一條帶子,環屈在地上一樣。這時只有一群不知名的小鳥,在樹上互相叫駡,似乎怪老天忒煞無情,美滿的春天,匆匆地便收拾去了。

  此時忽然又夾著一種得得得的步履聲音,從林裡面發將出來,那一群小鳥,怪害怕的登時下了動員令,撲撲翅膀便飛去了。停了半晌,才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從裡面蹙了出來,他一面走,一面仰起頭來,四處張望,不時地發出一種歎息的聲音,料想著一定是觸景生情,中懷有感。

  當下他懶洋洋地走出樹林。面前便是一條小溪,右面架著一座磚砌的小橋,他走到橋上,俯視溪水澄清,一陣微風,將那溪邊的柳絮,吹得似下雪般飛入水中,水裡魚兒,便爭先恐後地浮上來唼喋。他蹲下身子,熟視了好久,直等那魚兒將楊花唼喋盡了,搖搖擺擺地一哄而散,他才悵悵地站了起來,背著手,仍是向橋那邊慢慢踱去。

  沒幾步路,前面一道,卻是薔薇障在面前橫著,他繞著薔薇障一直走了過去,到了盡頭之處,便是一簇一簇的荼蘼花架。

  前面在那眾綠叢中,隱隱地露出紅牆一角。他立定腳步,自言自語道:「我也太糊塗了,怎的好端端地跑到人家的花園裡來做什麼呢?」

  他說罷,便回過身來,想走了出去。誰知花園裡甬道很多,走了半天,不獨沒有鑽出來,反而鑽到院牆的跟前去了。他便立定腳,向四面認一認方向;可是他一連認了好幾次,終於沒有認出方向來,他暗暗地納悶道:「這真奇了!明明是從那面一條甬道走進來的,怎麼這會兒就迷了方向,轉不出去呢?假使被人家看見了,問我做什麼的,那麼,怎樣回答呢?豈不要使人家叫我是個偷花賊嗎?不好不好,趕緊想法子鑽了出去,才是正經。遲一些兒,今天就要丟臉。」

  他想到這裡,心中十分害怕,三腳兩步地向外面轉出來。說也不信,轉了半天,仍然是外甥打燈籠——照舅,還是在方才站的那個地方。

  他可萬分焦躁,額上的汗珠黃豆似地落個不住,霎時將那一件鵝黃的直擺,滴得完全濕了。他立在一棵楊柳樹的下面,呆呆地停了半晌,說道:「可不碰見鬼了麼?明明的看見一座小橋在那邊,怎麼轉過這兩個荼蘼架子,就不見那小橋呢?」

  他沒法可想,兩隻眼睛,不住地向四邊閃動,滿想找一條出路好回去。誰知越望眼越花,覺得面前不曉得有多少路的樣子,千頭萬岔,紆曲回環,亂如麻縷,他氣壞了,轉過頭來,正想從南邊尋路,瞥見一帶短牆婉蜒橫著,牆上砌著鹿眼的透空格子。

  那短牆的平面上,挨次放著吉祥草萬年青的盆子。隱隱地望見裡面萬花如錦,姹紫嫣紅,亭台疊疊,殿角重重,他不知不覺地移步近來,靠著短牆,向裡面瞧了一會兒,瞥見西南角上有幾個十五六歲的丫頭,在那裡尋花折柳地遊玩。

  他心中一想,我轉了半天,終沒有轉了出去,倒不如去問問她們,教她們指點指點,或者可以出去。他想到這裡,壯著膽,循著短牆,一直往那幾個丫頭的所在繞來。一刻兒,到了那幾個丫頭玩耍的所在,不過只隔著一層牆,所以一切都能看得清楚。他屏著氣,先靠著牆上面的籬眼向裡面瞧去,只見一個穿紅綃襖子的丫頭,和一個穿月白色衣裳的丫頭,坐在草地上數瓦子。還有一個穿醬紫色小襖的丫頭,大約不過十二三歲的光景,頭上梳著分心雙髻,手裡拿一把宮扇,在那裡趕著玉色蝴蝶。那一隻蝴蝶,被她趕得忽起忽落,穿花渡柳地飛著。

  她可是趕得香汗淋淋,嬌喘細細,再也不肯放手。一手執著扇子,一手拿出一條蛇綠的絹帕來,一面拭汗,一面趕著。這時坐在地上的穿紅綃的丫頭,對穿白月色的丫頭笑道:「你看那個蹄子,是不是發瘋了;為著一隻蝴蝶兒,趕得渾身是汗,兀的不肯放手,一心要想撲住,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麼?」

  那穿月白色的也笑道:「她發瘋與你有什麼相干?你儘管去說她做什麼?今天讓她去趕夠了,但看她撲著撲不著?」

  她兩個有說有笑的,那個撲蝶的丫頭,一句也沒有聽見,仍舊輕揮羅扇,踏著芳塵去趕那蝴蝶,又兜了好幾個圈子。好容易見那只蝴蝶落到一枝芍藥花上,豎起翅膀,一扇一合的正在那裡采花粉,她嘻嘻地笑道:「好孽障,這可逃不了我的手了。」

  她躡足潛蹤地溜到那蝶兒的後面舉起扇子,要想撲過去。

  那一隻蝶兒,竟像屁股生了眼睛一樣,霎時又翩翩地飛去了。

  她一急,連連頓足道:「可惜可惜!又將它放走了。」

  她仍然不舍,複又跟著那一隻蝶兒,向西趕來,走未數步,她被一件東西一絆,站不住,一個跟鬥栽了下去,正倒在一個人的肩上。

  她睜眼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穿紅綃的丫頭。她連忙爬了起來,對著那個穿紅綃的丫頭,嗤嗤憨笑。

  那個穿紅綃的,正坐在地上弄瓦子,弄得高興,冷不提防憑空往她身上一栽。

  她可是嚇得一大跳,仔細一看,便氣得罵道:「瞎了眼睛的小蹄子,沒事兀的在這裡闖的是什麼魂?難道我們坐在這裡,你沒有看見嗎?」

  那個撲蝶兒的笑道:「好姐姐!我因為那只蝶兒實在可愛,想將它撲來,描個花模子;可是我費盡力氣,終於沒有撲到。剛才委實沒有看見,絆了一個跟鬥,不想就摜在你的身上。」

  她聽了便用手指著罵道:「扯你娘的淡呢,誰和你囉嗦,馬上告訴小姐去,可是仔細你的皮。」

  那個撲蝶的丫頭聽了這話,登時露出一種驚惶的神氣來,忙著央告道:「好姐姐!千萬不要告訴小姐。你若是一告訴,我可又要挨一頓好打了。」

  她答道:「你既然這樣的害怕,為什麼偏要這樣的呢?」

  他慌忙哀求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那個穿月白的丫頭笑道:「癡貨,你放心吧!她是和你開玩笑的,決不會回去把你告訴的。」

  她聽得這句話,歡喜得什麼似的,跳跳跑跑地走開,一直向西邊牆根跑來。

  她一抬頭,猛地看見一個人,在牆外向著籬眼望個仔細。

  她倒是一驚,忙立定腳,朝著牆外這個人問道:「你是哪裡來的野男子?跑到我們家園裡面來做什麼呢?可是不是想來偷我們的花草的?」

  坐在地上的兩個丫頭,聽她這話,連忙一齊站起來,向他一望,同聲問道:「你這野漢子,站在牆外做什麼勾當?快快地說了出來!如果延挨,馬上就喊人來將你捆起來。問問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他站在牆外,看見她們遊戲,正自看得出神,猛地看見她們一個個都是怒目相向,厲聲責問著,六隻星眼的視線,不約而同地一齊向他的臉注視著,他可是又羞又怕,停了半晌答道:「對不住,我因為迷失路途,想來請姐姐們指點我出去。」

  內一個丫頭笑道:「迷路只有陌上山裡,可以迷路,從沒聽過迷到人家園裡來的。」

  他急道:「我要是在山裡陌上,反倒沒有迷過路;可是你們園裡,我進來的時候,倒不曉得是個家園;後來看見有了許多的荼蘼架子,才知道是家園。我原曉得家園裡外人不能任意遊玩的,所以我忙要回去,誰知轉了好久,竟轉不出去了。千萬請姐姐們方便指個路。」

  那撲蝶的小丫頭笑問道:「那個高鼻子的漢子,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告訴我們,馬上將你送出去。」

  他連忙道:「我姓劉名秀,字文叔,我家就住在這北邊舂陵白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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