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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翻戲黨彈琴挑嫠女 可憐蟲獻賦感昏君(2)


  文君聽得相如彈到這裡,戛然終止,急將相如的面龐再仔細一瞧,真是平生見所未見的一位美丈夫,便私下忖道:「我久聞此人的才名,誰知不僅是位才子,真可稱為人間鸞鳳,天上麒麟的了。」

  文君剛剛想至此處,只見一個丫鬟,將她輕輕地請回房去,又笑著對她說道:「這位貴客,小姐知道他是甚人?」

  文君道:「他是當今的才子。」

  丫鬟聽了,又傻笑道:「我活了二十多歲,從未見過這般風流的人物。聽說他曾在都中,做過顯官,因為自己青年美貌,擇偶甚苛,所以至今尚無妻室。現在乞假還鄉,路經此地,縣令慕其才名,強留數日,不久便要回去了。」

  文君聽了,不覺失聲道:「呀!他就要走了麼?」

  丫鬟本由相如的從人出錢買通的,此刻的一番說話,原是有意試探,及見文君語急情深,又進一步打動她道:「小姐這般才貌,若與貴客訂結絲蘿,正是一對天生佳偶,小姐切勿錯過良緣!」

  文君聽了一怔道:「爾言雖然有理,但是此事如何辦法呢?」

  丫鬟聽了,急附耳叫她夤夜私奔。文君記起琴詞,本有「中夜相從」一語,恰與這個丫鬟的計策暗合。一時情魔纏擾,也顧不得什麼嫌疑,甚麼名節,馬上草草裝束。一俟天晚,攜了丫鬟,偷出後門,趁著月光,直向都亭奔去。都亭與卓府,距離本不甚遠,頃刻之間,即已走到。

  那時司馬相如尚未就寢,正在胡思亂想,惦記文君的當口,陡然聽得門上有剝啄之聲,慌忙攜了燭臺親自開門。雙扉一啟,只見兩女魚貫而入,頭一個便是此事的功臣,文君的丫鬟;第二個便是那位有才有貌,多情多義的卓文君。相如這一喜,還當了得!趕忙趨近文君的身邊,恭恭敬敬地作上一個大揖。文君含羞答禮。當下那個丫鬟,一見好事已成,便急辭歸。相如向她謝了又謝,送出門外,將門閉上,始與文君握手敘談。還未開口,先在燈下將文君細細端詳一番,但見她眉如遠山,面如芙蕖,膚如凝脂,手如柔荑,低頭弄帶,默默含情。相如此時淫念大動,也不能再看了,當即攜手入幃,成就一段奇緣。

  女貌郎才,你憐我愛,這一夜的繾綣綢繆,更比正式婚姻,還有趣味。待至天明,二人起身梳洗。相如恐怕卓家知道,興師問罪,便不好看,索性逃之夭夭,與文君同詣成都去了。卓王孫失去女兒,自然到處尋找。後來探得都亭貴客不知去向,轉至縣署訪問,縣裡卻給了他一個閉門羹。卓王孫到了此時,方才料到寡女文君,定是私奔相如,家醜不可外揚,只好擱置不提。縣令王吉,他替相如私下劃策,原是知道卓家是位富翁;若是貿然前去作伐,定不成功,只有把相如這人,抬高聲價,使卓家仰慕門第,方好緩緩前去進言。事成之後,不怕卓王孫不拿出錢來,替他令坦謀幹功名。誰知相如急不及待,夤夜攜了豔婦私逃,自思也算對得起故人的了。

  由他自去,丟開一邊。

  惟有文君隨著相如到了成都,總以為相如衣裝華麗,必是宦囊豐富。誰知到家一看,室如懸罄,卻與一個窶人子一般,自己又倉猝夜奔,未曾攜帶財物。隨身首飾,能值幾何。可是事已至此,還有何說,沒奈何典釵沽酒,鬻釧易糧。不到數月,一無所存。甚至相如把所穿的那件鷫鸘裘,也抵押於酒肆之中,換了新釀數鬥,肴核數事,歸與文君對飲澆愁。

  文君見了酒肴,勉強陪飲。問及酒肴來歷,始知是鷫鸘裘抵押來的,不覺淚下數行,無心下箸。雖由相如竭力譬解,仍是無限淒涼。文君繼見相如悶然不樂,停杯不飲,面現愁容,方始忍淚道:「君一寒至此,終非長策。妾非怨君貧乏,只愁無以度日。君縱愛我,終至成為餓殍而已。不如再往臨邛,向兄弟輩借貸銀錢,方可營謀生計。」

  相如無法,只得依從。次日,即挈文君啟程,身外已無長物,僅有一琴一劍,一車一馬,尚未賣去,可以代步,方得到了臨邛,先向逆旅暫憩,私探卓家消息。店主與相如夫婦並不相識,猶以為是過路客商,偶爾問及,便把卓家之事,盡情告知他們道:「二位不知此事,聽我告訴你們,卓女私奔之後,卓王孫氣得患了一場大病;有人聽得卓女目下貧窮不堪,曾去勸過,說道:「女兒雖然不好,究屑親生骨肉,分財周給,也不為過。』誰知卓王孫聽了,盛怒不從,還說生女不肖,不忍殺死,只好任她餓死;若要我給他們分文,且待來世等語。」

  店主說畢自去。相如聽完自忖道:「如此說來,文君也不必再去借貸了。卓王孫如此無情,我又日暮途窮,不能再顧顏面,索性與他女兒開起一爿小酒店,使卓家自己看不過去,情願給我錢財,方才罷休。」

  主意已定,即將此意告知文君。文君聽了,倒也贊成。於是售脫車馬,作為資本,租借房屋,置辦器具,居然懸掛酒簾,擇吉開張。相如自己服了犢鼻裙,攜壺滌器,充作酒保。文君嬌弱無力,只好當壚賣酒。頓時引動一班酒色朋友,擁至相如店裡,把盞賞花。有些人認得卓文君的,當面恭維,背後譏誚,吃醉的時候,難免沒有幾句調笑的言詞。

  當下自然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卓王孫的耳中。初猶不信,後來親自去看,果是他的千金,羞得杜門不出。豈知他的親朋故舊,都來不依他,並說你願坍台,我們顏面有關,實不甘願。

  於是你一句,我一句的逼得卓王孫無奈,方才撥給僮婢百人,連從前那個丫鬟,也在其列。又給錢百萬緡,以及文君嫁時的衣飾財物,統統送至相如店中。相如一一笑納,即把酒肆關閉,滿載而歸。縣令王吉,初見相如忽來開設酒肆,便知其中必有蹊蹺,也不過問。相如得財之後,亦不往拜,恐怕王吉要受嫌疑,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相如回到成都,買田造宅,頓成富翁;且在園中建了一座琴台,備與文君彈琴消遣。又因文君性耽曲蘖,特向邛崍縣東,購得一井,井水甘美,釀酒最佳,後人因號為文君井。過了幾時,相如原有消渴病的,複因酒色過度,幾至不起。幸而有錢,延醫調治,漸漸痊可,特作一篇《美人賦》以為自箴。

  一天,忽奉朝旨,武帝因讀他的《子虛賦》,愛他文辭優美,特來召他。相如便別了文君入都,授為文郎。次年,武帝欲通西南夷人,特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至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中父老,無不榮之。卓王孫大喜,欲以婿禮謁見,相如拒絕不納。還是文君說情,方認翁婿。通夷事畢,相如辭職,住於茂陵。某日,因悅一個絕色女子,欲納為妾,文君作《白頭》四解以示絕。相如讀罷,涕淚交流,因感其情,遂罷是議。至於陳後派人至蜀,乞相如作《長門賦》的時候,是在文君已經當壚以後,未至都中獻賦以前。相如那時並不希望這區區千金,只因陳後書函懇切,方始允撰。內監攜回都中,呈與陳後。陳後求人遞交武帝。武帝見了那賦,淚下不止,於是,仍為夫婦如初。陳後自此謙和,反去巴結韓嫣、仙娟二人。

  他們二人,因見陳後既不妒忌,便也不再從中播弄是非。

  有一天,武帝幸平陽公主家,公主就在酒筵之上,喚出一個歌姬,名叫衛子夫的,命她自造詞曲,當筵歌舞。武帝聽了這種淫詞,欲心大熾,便向公主笑道:「此人留在公主府中,無甚用處,可否見贈?」

  公主也笑答道:「陛下若欲此人,卻也可以。惟須把皇后身邊的那個旦白宮娥,封為貴人,臣妾自當奉命。」

  武帝不解道:「公主何故力為旦白說項?」

  公主道:「旦白服伺皇后,頗為盡心,皇后托我轉求,故有是請。」

  武帝依奏,即晚回宮,便將旦白封為貴人。正是:事主能忠應得寵,為人說項也稱賢。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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