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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半夜深更洪姬引鬼 回心轉意慎氏知人(2)


  上林尉聽了,瞠目結舌,竟不能答。反是監守虎目的嗇夫,從容代對,一一詳陳其數。文帝聽畢稱許道:「好一個吏目!像這般才算盡職。」

  說完,即顧令從官張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字季,堵陽人氏,前為騎郎,十年不得調遷,後來方才升為謁者。釋之欲進陳治道,文帝叫他不必論古,只論近代。釋之乃就最近的秦漢得失,詳論一番,語多稱旨,文帝遂任為謁者僕射。每次出遊,必令釋之隨行。

  那時釋之奉了升任嗇夫之諭,半晌不答,文帝不解道:「爾以為不然麼?」

  釋之始說道:「陛下試思維侯周勃,以及東陽侯張相如二人,人品如何?」

  文帝道:「都是忠厚長者。」

  釋之接說道:「陛下既然知道二人都是長者,奈何欲重任嗇夫呢?嗇夫是張利口,卻與忠厚長者。每欲發言不能出口,大是兩樣。從前秦始皇喜任刀筆吏,竟致競尚口辯,因此不得聞過,失敗之原因一也;今陛下一見嗇夫能言,便欲升遷,臣恐天下從此喋喋不休了。」

  文帝想了一會道:「汝言是也!」遂不升遷嗇夫,反授釋之為宮車令。釋之從此益加奮勉。

  一日,梁王因事入朝,與太子啟同車進宮,行過司馬門的當口,並未下車,可巧被釋之撞見,趕忙阻住梁王、太子二人,不准入內,立刻援了漢律,據實劾奏。

  他的奏文是:本朝禁令,以司馬門為最重。凡天下上事,四方貢獻,皆由司馬門接收。門前除天子外,無論誰何,均應下車,如或違犯。罰銀四兩,以示薄懲。今太子與梁王,身為群臣表率,竟敢違犯禁令,實大不敬!不敢不奏。

  文帝見了,視為尋常小事,擱置不理。事為薄太后所聞,召入文帝,責他縱容兒子,溺愛不明。文帝一見太后動怒,慌忙免冠叩首,自認教子不嚴,求太后恕罪。

  薄太后始遣使傳詔,赦免太子、梁王之罪,准令入見。文帝並不怪釋之多事,且嘉他能夠守法不阿,即拜為中大夫,不久,又升為中郎將。

  又有一天,文帝挈著寵妃慎夫人,出遊霸陵,釋之照例護蹕。霸陵在長安東南七十裡,卻是負山面水,形勢獨佳。文帝自營生擴,因山為墳,故號霸陵。文帝與慎夫人眺覽一番,複登高東望,手指新豐道上,顧慎夫人道:「此去就是邯鄲要道。」

  慎夫人本是邯鄲人氏,一聽此言,不禁觸動鄉思,淒然色沮。

  文帝見她玉容黯淡,自悔失言,忙命左右取過一瑟,使慎夫人彈著消遣。原來邯鄲就是趙都,趙女以善瑟出名。慎夫人更是一位絕頂聰明的人物,當然不比凡響。

  慎夫人彈了一陣,文帝竟聽得悲從中來,便顧從臣道:「人生更過百年,若不仙去,必定逃不出一個死字。朕死以後,若用北山石為槨,再加纖絮雜漆,還有何人能夠搖動?」

  從臣聽了,個個都是唯唯。獨有釋之朗聲辯道:「皇陵中間,若是藏有珍寶,萬歲千秋以後,雖用北山為槨,南山為戶,兩山合成一陵,不免有隙可尋,若無珍寶,即無石槨,恐亦無礙。」

  文帝又認為說得有理,點頭嘉許。是日回宮,又命釋之兼為廷尉。

  釋之上任之後,甚是稱職。他還恐怕吏役舞弊,每日私至禦監察看。有一天晚上,他查至女監,忽然聽得有三五個官人,因為犯偷竊御用物件之罪,監禁三月,卻在監中聚談。釋之索性悄悄地立在女監窗外,聽她們所談的究是甚麼言語。當下聽得一個年輕的宮人說道:「人謂張廷尉判獄賢明,我說不然,即如我的罪名,就是冤枉。」

  又聽得有一個較老的官人說道:「怪我貪小,偷了太后的珠環一副,現在辦得罪重刑輕,因是太后的天恩,也是張廷尉的寬厚,我所以並不怨人;你的事情,我也知道有些冤枉。好在監禁三月,為日無多,何必口出怨言呢?」

  又聽得年輕宮人答道:「做人只在品行,如此一來,我便是一個賊了,出獄之後,何顏見人!」

  釋之聽了,記著號數,又走至一處,仍舊立下偷聽。裡面也是幾個宮人,卻在議論前任印中郎將袁盎。釋之自忖道:「袁盎為人正直無私,他是保薦我的人,我倒要仔細聽聽他的輿論如何。」

  當下只聽得一個本京口音的道:「袁盎辦事固佳,遇事肯諫,也與現在張廷尉一般。我知道他有一天,看見萬歲爺使宦官趙談參乘,袁盎就直諫道:「臣聞天子同車,不是公侯將相,便是才人學子;今漢室雖乏才,陛下奈何令一刀鋸餘人,同車共載,似乎不甚雅觀!』萬歲爺聽了,果命趙談立即下車。又有一次,萬歲爺在霸陵縱馬西馳,欲下峻坡,袁盎那時正跟隨後面,慌忙上前,攬住馬級,嚇得滿頭大汗。萬歲爺笑對他說道:『爾何膽小如此!』當時袁盎答的是:『臣問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不徼倖.陛下倘使有失,如何對得起高廟太后呢?』萬歲爺聽了,以後果不再騎快馬了。還有一次,萬歲爺偶團一個小宦官失手破碗,萬歲爺怒以腳踢小宦,又為袁盎撞見,萬歲爺怕他多說多話,返身入宮。誰知袁盎拼命地追著高呼道:「臣有奏本,陛下稍停。』萬歲爺只好止步。袁盎諫道:『天子之尊,無與其右,小宦有過,付與廷尉足矣。今陛下以足踢之,未免失體統矣!』萬歲爺竟被他說得臉紅起來。

  又聽得有一個代地口音的答道:「你所說的,還不稀奇呢。你知道萬歲爺最寵的夫人是誰?」

  又聽得本京口音的答道:「自然是慎夫人了,還有誰人!」

  又聽得代地口音的說道:「對呀!慎夫人真被萬歲爺幾乎寵上天去。恐怕從前高皇帝的寵愛戚夫人,未必如此。有一天,萬歲爺攜了竇皇后與慎夫人,同游上林,上林郎署長預備酒席,款待萬歲爺與後妃諸人。那時袁盎緊隨左右。萬歲爺當時坐了上面,竇皇后坐于右面。空出左邊一位,慎夫人正欲去坐,不料站在萬歲爺身邊的那位袁盎,突然用手一揮,不准慎夫人去坐。並且想要引慎夫人退至席下,侍坐一旁。慎夫人平日在宮,仗著萬歲爺寵愛,又因竇皇后待人寬厚,慎夫人與竇皇后並坐並行慣了的。那位袁盎,竟要當場分出嫡庶起來,慎夫人如何肯受此辱?自然站著不動,且把兩道柳眉豎了起來,要和袁盎爭論。萬歲爺見了,恐怕慎夫人萬一被袁盎引經據典,駁斥幾句,當場出彩,如何是好。心中雖是怪著袁盎多管閒事,但又無理可折,不禁勃然出座,就此回宮。竇皇后自然隨著萬歲爺上車,慎夫人也沒有工夫去與袁盎爭執了。

  袁盎等得萬歲爺入宮之後,還要進諫道:「臣聞尊卑有序,上下方能和睦;今陛下既已立後,後為六宮之主,不論妃姬嬪培,哪能與後並尊!慎夫人雖甚賢淑,得蒙陛下寵愛,寵愛私也,尊卑公也。慎夫人總是妾禦,怎能與後同坐?就是陛下想要加恩慎夫人,也只能優賜珍寶,至於秩序,斷難紊亂;因此釀成驕恣,名是愛她,實是害她;前鑒非遙,甯不聞當時人彘麼!』萬歲爺聽了人彘二字,也為悚然,始將胸中之怒,消得乾乾淨淨。萬歲爺入宮,尋來尋去,不見慎夫人的影蹤,後來方知慎夫人一個人躲在自己床上哭泣。萬歲爺乃將袁盎之言,細細地告知慎夫人,慎夫人居然明白轉來,即賜袁盎黃金百斤。

  從此以後,私室之中,仍無忌諱。可是一遇公宴,慎夫人卻守禮節,不敢與皇后敵體了。」

  代地口音的官人說至此地,又對本京口音的官人說道:「有明主,便有直臣;有賢君,方有淑妃。你說袁盎的膽子,也可算為大得包天了。」

  釋之聽至此地,便也回去。次日,細細一查年輕宮人的案子,果是有些冤枉,非但將她赦出,並且自己上了一道本章,申請疏忽之罪。文帝批了「免議」二字。釋之謂家人道:「我的忠直,不及袁公多多矣!」

  當時的君臣,很有朝氣,似與高帝、呂後的時代,大不相同。正是:過能即改原非易,惡到臨終不可逃。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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