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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立東宮骨肉又相逢 服南越蠻夷咸入貢(2)


  文帝甚以為然,擇賢與處。二竇果然退讓有禮,不敢倚勢淩人。文帝也能懲前毖後,但使二人豐衣足食,不加封爵。

  文帝既是勵精圖治,發政施仁,於是賑窮民,善耆老,遣都吏巡行天下,甄別郡縣優劣。又令各國不得進獻珍寶,以杜荒嬉。不久海內大定,遠近翕然。複又加賞前時隨駕諸臣,封宋昌為壯武侯,張武等六人為九卿。另封淮南王舅趙兼為周陽侯,齊王舅駟鈞為靖郭侯,故常山丞相蔡兼為樊侯。又查得高帝時佐命功臣,如列位郡守,共得百數十人,各增封邑。

  過了幾時,文帝欲明國事。一日視朝,時陳平已將右丞相之位,讓與周勃,自己退居左丞相,文帝即顧右丞相周勃道:「天下凡一年內,決獄幾何?」

  周勃答稱未知。文帝又問:「每歲錢糧幾何?」

  周勃仍答未知。周勃嘴上雖是連答未知未知,心內早已自知慚愧,弄得汗流浹背,濕透重衣。

  文帝見周勃一時不能對答,原諒他是位武將,便不再問。複顧陳平道:「君是文臣,應該知道。」

  陳平也未留心,乃用其急智答道:「這兩件事情,各有專責,陛下不必問臣。」

  文帝又問:「何人專責?」

  陳平道:「決囚幾許,可問廷尉;錢糧若干,可問治粟內史。」

  文帝作色道:「如此說來,君究竟所管甚事?」

  陳平慌忙免冠伏地請罪道:「陛下不知臣駑純,使臣待罪宰相,臣實有負陛下,但宰相一職,乃是總理其事,上佐天子,燮理陰陽,調和鼎鼐。下撫萬民,明庶物,外鎮四夷,內督卿大夫各盡其職,關係均極重大。譬如建造房屋,宰相無非繪圖監督工匠。至於每日用泥瓦若干,用木料幾許,另有司帳負責。若須事必躬親,一人的精力有限,日行的例事極多,至挂一漏萬,因小失大,遺誤實匪淺鮮呢!

  文帝本是仁厚,聽完陳平之言,反而點首稱是。其實陳平不過一張利嘴,能辯而已。即照他所說,難道監工人員,連一個總數都不知道麼?譬如問他,每年所辦之案,盜賊若干,人命若干,婚姻若干,錢債若干,或是收人錢糧若干,用於何地若干,用於何事若干,自然一一不能細答。若是總數,只須答以決囚幾萬幾千件,錢糧共入若干萬緡,共出若干萬千萬縷,出入相抵,應盈應虧若干足矣。陳平竟不知道數目,空言塞責。

  文帝又是王子出身,不事荒淫,能知仁孝,已經稱為賢君。能夠問到決囚。錢糧等事,更算留心政治;若要他去駁斥陳平,這是斷無這種經驗。從前的皇帝易做,宰相猶不繁難。他們君臣二人,無非一對糊塗蟲罷了。陳平的糊塗,尚能辯說幾句;還有那位周勃,糊塗得更是令人發噱。那時周勃,仍是滿頭大汗地呆立一旁。他見陳平應對如流,連主上也點頭贊許,一時相形見絀,越加大難為情。

  等得散朝,周勃便一把將陳平拖住,埋怨他道:「君既與我交好,何不預先教我。今日使我當場出醜,未免難堪!」

  陳平當下聽了,笑不可抑地答道:「君年長於我,又是首相,時時應防主上垂詢。倘若主上問君長安究有盜賊幾許,試問君又如何對答呢?此等言語,只有隨機應變,哪能預教。」

  周勃一聽言之有理,忙又拱手謝道:「這是我錯怪君了!」

  周勃回府,即將此事告知其妻,似露求退之意。其妻答道:「君才本來不及陳平,現在年紀已大,正可休養。若再貪戀虛榮,恐怕禍不遠了。」

  周勃聽了一嚇,複又失笑道:「我才不及陳平,今且不及女子,惟有退休,尚足自保。」

  次日,即上表求退,文帝略加挽留,也即准奏。專任陳平為相,更與陳平商及南越事宜。

  南越王趙佗,前由漢帝冊封,歸漢稱臣。至呂後四年,有司請禁南越關市鐵器,趙佗因此大怒,背漢自立。且疑長沙王吳回進讒,遂發兵攻長沙,蹂躪數縣,飽掠而去。嗣又誘致閩越、西甌,俱為屬國,居然也與漢天子抗衡,乘黃屋,建左纛,藐視天朝。及至文帝即位,四夷賓服,獨有趙佗倔強猶昔。文帝便想派兵征討。

  陳平道:「勞師動眾,勝負未知;臣保一人,可以出使。」

  文帝問他何人,陳平道:「陸賈前番出使,不辱君命,遣他再往,事必有成。」

  文帝遂授陸賈為大中大夫,齎著禦書,往諭趙佗。陸賈奉命起程,不日到了南越。趙佗本極傲慢,只因陸賈為他所欽佩的,方准入見。陸賈與趙佗行禮之後,呈上禦書。趙佗展書觀看,只見書中長篇大頁,寫著不少,細細一看,乃是:朕高皇帝側室子也,奉北藩于代,道路遼遠,壅蔽樸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後自臨事,不幸有疾,日進不衰;諸呂為變,賴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乃者聞王遣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使存問,修治先人塚。前日聞王發兵于邊,為寇災不止。

  當時長沙王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

  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朕不能擅變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為富;嶺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為帝。兩帝並立,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王者不為也!願與王分棄前惡,終今以來,通使如故,故使賈馳諭,告王朕意。

  趙倫看罷那書,大為感動,便笑嘻嘻地語陸賈道:「漢天子真是一位長者,願奉明教,永為藩服!」

  陸賈道:「此書是天子御筆親書,大王既願臣服天朝,請即去了帝號,一面親書回信,以示信征。趙佗聽了,果然立去帝號,又親書一信道: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老夫故趙吏也;高皇帝幸賜臣佗安,以為南越王,孝惠帝即位,義不忍絕,所以賜老夫者厚甚。高後用事,別異蠻夷,出令曰:毋與蠻夷越金鐵甲器馬牛羊。即予,予牡毋予牝!老夫處僻,馬牛羊齒已長,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內史藩,中尉高,禦史平凡三輩,上書謝罪皆不返。

  又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兄弟宗族與誅論,吏相與議曰:「今內不得振於漢,外無以自高異。」

  故更號為帝,白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高皇帝聞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故敢發兵以代其邊。且南方卑濕,蠻夷中西有西甌,其眾半贏,南面稱王;東有閩越,其眾數千人,亦稱王;西北有長沙,其半蠻夷,亦稱王。老夫故敢妄竊帝號,聊以自娛。老夫處越四十九年,於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漢也。令陛下幸哀憐,複故號,通使漢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號不敢為帝矣!

  謹昧死再拜以聞!

  趙倫寫好此信,又附上許多貢物,交給陸賈,歸獻文帝,並贈陸賈白銀萬兩。

  陸賈回報文帝,文帝自然大喜,也賞賜陸賈黃金五百斤。陸賈兩番出使,居然成了富翁。又過數日,無疾而終。未幾,便是文帝二年,蠻夷雖未入貢,而朝中卻死一位大臣,於是上上下下,無不悲悼。正是:化外蠻王方悅服,朝中塚宰忽亡身。

  不知死的究屬為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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