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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一門孤寡伴旅魂 片舟萬里驚噩夢(1)


  話說惠徵看著女兒受苦,何常不心疼,只是窮困逼人,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到了這時候,外而室人交謫,內而饑寒交迫,又沒有錢去買大煙。鴉片煙常常失癮,再加憂愁悲痛,四面包圍逼迫,那身體也就倒了下來。從秋天得病,直到第二年夏天。足足一年,那病勢,一天比一天沉重。也沒有錢請醫生吃藥。

  佟佳氏起初因家裡沒有錢,便還挨著不去料理他。到後來看看他的病勢不好,這才著起忙來。便從箱底裡掏出一支從前自己做新娘時候,插戴的包金銀花兒來。叫他兒子桂祥去當,桂祥這時已有十五歲了,不知怎的,卻生得癡癡癲癲。如今見母親叫他上當鋪去,把他急得紅到了脖子,說:「我不會幹這個。」

  佟佳氏歎了口氣,流下眼淚來,說:「孩子怎麼好啊。」

  說罷又放聲大哭。惠徵病在床上,聽佟佳氏哭得利害,格外傷心,就叫蘭月出去,勸她母親別哭啦。蘭月出來見母親哭得淒慘,就問明瞭原因,對她母親說,她願意去。把銀花兒接在手裡,出門自己上當鋪裡去了。那當鋪裡的朝奉,見了這美貌的女孩兒,早把魂靈兒吸出腔子去,只是嘻著嘴,張著一對桂圓大的眼睛,從那老花眼鏡框子上面,斜著去瞧,眥著牙齒問道:「大姑娘,你要當多少錢呢?」

  蘭月看了這個樣子,一肚的氣狠狠地說:「你看值多少,就當多少?」

  那朝奉說:「十塊錢夠用了嗎?」

  蘭月聽了,不覺好笑,心想這一支銀花兒,買他只值得一兩塊錢,如何拿他當卻值十塊錢,豈不是奇事。當時她也不說多說少,只點一點頭可憐那朝奉因為瞧著蘭月美貌,便昏天瞎地,把一朵包金銀花看做是真金的,白白賠了十元錢。

  那蘭月接過十元錢來,跑回家去,只聽得院子裡一陣哭聲,震動天地。蘭月大驚,忙走進惠徵的病房,只見她母親和她兄弟桂祥,妹子蓉兒,都圍繞著病榻,再看她父親惠徵,面色大變,喘咳不息,吐出許多血來,吐過之後,又對她母親說:「我這病眼看是不成的了,我死之後,留下了你們,如何是好……」

  說到這裡,惠徵兩眼直望上翻,面又轉成紅色,氣喘更急,已經在那裡裝鬼臉了。佟佳氏更哭得十分利害,蘭月瞧她父親只有出來的氣,沒有進去的氣。不到一刻,兩眼一翻,雙腳一頓,三魂緲緲,七魄悠悠,就向望鄉台而去。佟佳氏看見他丈夫死得這樣淒慘,這樣的蕭條,捧著他的臉大哭。就越哭越悲慘。

  那蘭月桂祥蓉兒,也跟著大哭起來,哭得日月無光,風雲變色。下午哭起,直到天晚。他母子四人,都不曾住口。左右鄰舍聽了,也替他們掉許多眼淚。內中有幾個古道熱腸的人,便過來相勸,將他們勸住了哭。佟佳氏說起他丈夫死後的慘狀,大家也替她發愁。

  可憐惠徵死去,連身上的小衫,都是破爛不全的。鄰舍中有一位周伯伯,看他們可憐,便領頭兒在前街後街,募化了十幾塊錢,連當鋪裡的十元錢,一齊並湊起來,置了幾件粗布衣服,但是那棺材依舊是沒有著落。又是周伯伯想出法子,帶了蘭月,去到那一班同寅中告幫。誰知那些同寅,竟送他們一碗閉門羹,連問也不問。只是藩台大人,因為是同旗關係,聽說惠徵死後這般的可慘,就慷慨送了三十元。

  蘭月叩頭拜謝,同周伯伯回家,買了棺木,將惠徵收殮已畢。周伯伯去了,他母子四人整整地哭了一夜。第二天藩臺上院,稟見撫台,公事回完之後,談起惠徵死後的情形,十分可慘,藩台念起從前同寅的情分,不覺眼圈一紅,便要流淚。那顏撫台與惠徵本沒有什麼仇恨,只因起初聽了先入之言,總是惠徵不好。現在死得這般淒涼,真是可憐到極點,便也動了惻隱之心,就對藩台說:「惠道身事蕭條,本院聽了也覺得可慘,自有幫助,請老兄不必悲傷。」

  藩台聽了撫台的話,自然替惠徵說了些代謝的話,告別而去。這時佟佳氏一家孤寡,度這可憐的日月,就不盡千悲萬痛,惟有以淚洗面。況且手中無錢,度日更為艱難。而且冬天已到,天氣十分寒冷,北風吹在身上,又尖又痛。佟佳氏因貧而愁,因愁而哭,因哭而病,就倒在床上。那桂祥和蓉兒兩人,原不懂得人事,只有蘭月,在一傍侍奉。忽然這天下午,門外有人敲門,蘭月搶出去問:「誰呀?」

  門外的人答道:「咱們是撫台院上的人,快些開門。」

  蘭月聽是院上的人,不知為了何事,嚇得心頭亂跳,那門外的人又催著快快開門,要待不開,如何使得,只好硬著頭皮,將門開了,見是一個戈什,蘭月便請他進去。那戈什進了堂前,就對蘭月說:「你是惠故道家中什麼人?」

  蘭月道:「我是惠道台的女兒。」

  那戈什說:「原來是惠小姐,失敬了。」

  蘭月問他到此何事。他說是奉撫台大人的命,送給惠故道奠儀二百元。撫台的意思,勸惠故道的家眷,早些打點回京,不可在此流落。」

  說罷便掏出二百元一個包兒,放在桌上。蘭月千恩萬謝,說了許多好話。那戈什要討一張謝帖,蘭月便叫桂祥去寫。可憐那桂祥雖讀了幾年書,卻全不讀在肚裡。這時要他寫謝帖,真是千難萬難。寫了半天,還寫不成一個格局,蘭月心中好氣,到底還是她聰明。她平日常看在眼裡,當下就寫了一張謝帖,交與那戈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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