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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回 茅焦解衣諫秦王 李牧堅壁卻桓齮(2)


  秦王覽其書,大悟,遂除逐客之令,使人馳車往追李斯,及於驪山之下。斯乃還入咸陽,秦王命複其官,任用如初。

  李斯因說秦王曰:「昔秦穆公興霸之時,諸侯尚眾,周德未衰,故未可得兼併之術。自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並,僅存六國,秦王之役屬諸侯,非一代矣。夫以秦之強,大王之賢,掃蕩諸國,如拂灶塵。乃不及此時汲汲圖功,坐待諸侯複強,相聚『合從』,悔之何及!」

  秦王曰:「寡人欲併吞六國,計將安出?」

  李斯曰:「韓近秦而弱,請先取韓,以懼諸國。」

  秦王從其計,使內史騰為將,率師十萬攻韓。

  時韓桓惠王已薨,太子安即位。有公子非者,善於刑名法律之學,見韓之削弱,數上書于韓王安,韓王不能用。及秦兵伐韓,韓王懼,公子非自負其才,欲求用於秦國,乃自請于韓王,願為使聘秦,以求息兵。韓王從之。公子非西見秦王,言韓王願納地為東藩;秦王大喜。非因說之曰:「臣有計可以破天下之『從』,而遂秦兼併之謀。大王用臣之謀,若趙不舉,韓不亡。楚、魏不臣,齊、燕不附,願斬臣之頭,以徇于國,為人臣不忠者之戒。」

  因獻其所著《說難》、《孤憤》、《五蠹》、《說林》等書,五十余萬言。秦王讀而善之,欲用為客卿,與議國事。李斯忌其才,譖于秦王曰:「諸侯公子,各親其親,豈為他人用哉?秦攻韓,韓王急而遣非入秦,安知不如蘇秦反間之計?非不可任也。」

  秦王曰:「然則逐之乎?」

  李斯曰:「昔魏公子無忌,趙公子平原,皆曾留秦,秦不用,縱之還國,卒為秦患。非有才,不如殺之,以翦韓之翼。」

  秦王乃囚韓非子雲陽,將殺之。非曰:「吾何罪?」

  獄吏曰:「一棲不兩雄。當今之世,有才者非用即誅,何必罪乎?」

  非乃慷慨賦詩曰:《說》果難,《憤》何已?《五蠹》未除,《說林》何取!膏以香消,麝以臍死。是夜,非以冠纓自勒其喉而死。韓王聞非死,益懼,請以國內附稱臣。秦王乃詔內史騰罷兵。

  秦王一日與李斯議事,誇韓非之才,惜其已死。李斯乃進曰:「臣舉一人,姓尉名繚,大樑人也,深通兵法,其才勝韓非十倍。」

  秦王曰:「其人安在?」

  李斯曰:「今在咸陽。然其人自負甚高,不可以臣禮屈也。」

  秦王乃以賓禮召之。尉繚見秦王,長揖不拜。秦王答禮,置之上座,呼為先生。尉繚因進說曰:「夫列國之于強秦,譬猶郡縣也,散則易盡,合則難攻。夫三晉合而智伯亡,五國合而齊湣走。大王不可不慮。」

  秦王曰:「欲使散而不複合,先生計將安出?」

  尉繚對曰:「今國家之計,皆決於豪臣;豪臣豈盡忠智,不過多得財物為樂耳。大王勿愛府庫之藏,厚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①三十萬金,而諸侯可盡。」〔①亡:損失。〕

  秦王大悅,尊尉繚為上客,與之抗禮②,衣服飲食,盡與己同,時時造③其館,長跪請教。尉繚曰:「吾細察秦王為人,豐准長目,鶻膺豺聲,中懷虎狼之心,殘刻少恩,用人時輕為人屈,不用亦輕棄人。今天下未一,故不惜屈身於布衣;若得志,天下皆為魚肉矣!」

  〔②抗禮:此非對抗之意,而是平等之意,即平等的禮節對待。〕
  〔③造:訪。〕

  一夕,不辭而去。館吏急報秦王。秦王如失臂手,遣軺車四出追還,與之立誓,拜為太尉,主兵事。其弟子皆拜大夫。於是大出內帑金錢,分遣賓客使者,奔走列國,視其寵臣用事者,即厚賂之,探其國情。

  秦王複向尉繚以並兼次第①,尉繚曰:「韓弱易攻,宜先;其次莫如趙、魏。三晉既盡,即舉兵而加楚。楚亡。燕、齊又安往乎?」

  〔①並兼:兼併。次第:次序。〕

  秦王曰:「韓已稱藩,而趙王嘗置酒咸陽宮,未有加兵之名,奈何?」

  尉繚曰:「趙地大兵強,且有韓、魏為助,未可一舉而滅也。韓內附稱藩,則趙失助之半矣。王若患伐趙無名,請先加兵于魏,趙王有寵臣郭開者,貪得無厭,臣遣弟子王敖往說魏王,使賂郭開而請救于趙王。趙必出兵,吾因以為趙罪,移兵擊之。」

  秦王曰:「善。」

  乃命大將桓齮,率兵十萬,出函谷關,聲言伐魏。複遣尉繚弟子王敖往魏,付以黃金五萬斤,恣其所用。王敖至魏,說魏王曰:「三晉所以能抗強秦者,以唇齒互為蔽也。今韓已納地稱藩,而趙王親詣咸陽,置酒為歡。韓、趙連袂而事秦,秦兵至魏,魏其危矣。大王何不割鄴城以賂趙,而求救于趙?趙如發兵守鄴,是趙代魏為守也。」

  魏王曰:「先生度必得之趙王乎?」

  王敖謬言曰:「趙之用事者郭開,臣素與相善,自能得之。」

  魏王從其言,以鄴郡三城地界,並國書付與王敖,使往趙國求救。

  王敖先以黃金三千斤,交結郭開,然後言三城之事。郭開受魏金,謂悼襄王曰:「秦之伐魏,欲並魏也;魏亡,則及于趙矣。今彼割鄴郡之三城以求救,王宜聽之。」

  悼襄王使扈輒率師五萬,往受其地。秦王遂命桓齮進兵攻鄴。扈輒出兵拒之,大戰於東崮山。扈輒兵敗。桓齮乘勝追逐,遂拔鄴,連破九城。扈輒兵保于宜安,遣人告急于趙王。趙王聚群臣共議,眾皆曰:「昔年惟廉頗能禦秦兵,龐氏樂氏,亦稱良將,今龐煖已死,而樂氏亦人矣。惟廉頗尚在魏國,何不召之?」

  郭開與廉頗有仇,恐其複用,乃譖于趙王曰:「廉將軍年近七旬,筋力衰矣。況前有樂乘之隙,若召而不用,益增怨望。大王姑使人戰視,倘其未衰,召之未晚。」

  趙王惑其言,遣內侍唐玖以獏猊名甲一副,良馬四匹勞問,因而察之。郭開密邀唐玖至家,具酒相餞,出黃金二十鎰為壽。唐玖訝其太厚,自謙無功,不敢受。郭開曰:「有一事相煩,必受此金,方敢啟齒。」

  玖乃收其金,問:「郭大夫有何見諭?」

  郭開曰:「廉將軍與某素不相能。足下此去,倘彼筋力衰頹,自不必言,萬一尚壯,亦求足下增添幾句,只說老邁不堪,趙王必不復召,此即足下之厚意也。」

  唐玖領令,竟往魏國,見了廉頗,致趙王之命,廉頗問曰:「秦兵今犯趙乎?」

  唐玖曰:「將軍何以料之?」

  廉頗曰:「某在魏數年,趙王無一字相及,今忽有名甲良馬之賜,必有用某之處,是以知之。」

  唐玖曰:「將軍不恨趙王耶?」

  廉頗曰:「某方日夜思用趙人,況敢恨趙王也?」

  乃留唐玖同食,故意在他面前施逞精神,一飯斗米俱盡,啖肉十餘斤,狼餐虎咽,吃了一飽,因披趙王所賜之甲,一躍上馬,馳驟如飛。複於馬上舞長戟數回,乃跳下馬,謂唐玖曰:「某何如少年時?煩多多拜上趙王,尚欲以餘年報郊!」

  唐玖明至看見廉頗精神強壯,奈私受了郭開賄賂,回至邯鄲,謂趙王曰:「廉將軍雖然年老,尚能食肉善飯,然有脾疾。與臣同坐,須臾間,遺矢①三次矣。」

  〔①遺矢:矢:屎。遺屎:上廁。〕

  趙王歎曰:「戰鬥時豈堪遺矢?廉頗果老矣!」

  遂不復召,但益發軍以助扈輒。時趙悼襄王之九年,秦王政之十一年也。其後楚王聞知廉頗在魏,使人召之。頗複奔楚為楚將,以楚兵不如趙,鬱鬱不得志而死。哀哉!史臣有詩雲:

  老成名將說廉頗,遺矢讒言奈若何?
  請看吳亡宰嚭死,郭開何事取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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