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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回 秦王滅周遷九鼎 廉頗敗燕殺二將(1)


  話說鄭安平以兵降魏,應侯范睢是個薦主,法當從坐①,於是席槁待罪②。秦王曰:「任安平者,本出寡人之意,與丞相無干。」

  〔①從坐、連坐:因別人原因而牽連自己受處罰。〕
  〔②待罪:在家等待處理。〕

  再三撫慰,仍令複職。群臣紛紛議論,秦王恐范睢心上不安,乃下令國中曰:「鄭安平有罪,族滅勿論。如有再言其事者,即時斬首!」

  國人乃不敢複言。秦王賜范睢食物,比常有加。應侯甚不過意,欲說秦王滅周稱帝,以此媚之。於是使張唐為大將,伐韓,欲先取陽城,以通三川之路。

  再說楚考烈王聞信陵君大破秦軍,春申君黃歇無功,班師而還,歎曰:「平原『合從』之謀,非妄言也!寡人恨不得信陵君為將,豈憂秦人哉!」

  春申君有慚色,進曰:「向者『合從』之議,大王為長。今秦兵新挫,其氣已奪。大王誠發使約會列國,並力攻秦。更說周王,奉以為主,挾天子以聲誅討,五伯之功,不足道矣。」

  楚王大喜,即遣使如周,以伐秦之謀,告赧王。赧王已聞秦王欲通三川,意在伐周,今日伐秦,正合著《兵法》「先發制人」

  之語,如何不從?楚王乃與五國定從約,刻期大舉。

  時周赧王一向微弱,雖居天子之位,徒守空名,不能號令。韓、趙分周地為二,以雒邑之河南王城為西周,以鞏附成周為東周,使兩周公治之。赧王自成周遷于王城,依西周公以居,拱手而已。至是,欲發兵攻秦,命西周公簽丁為伍①,僅得五六千人,尚不能給車馬之費。於是訪國中有錢富民,借貸以為軍資,與之立券,約以班師之日,將所得鹵獲,出息償還。西周公自將其眾,屯于伊闕,以待諸侯之兵。時韓方被兵,自顧不暇;趙初解圍,餘畏未息;齊與秦和好,不願同事;惟燕將樂閑,楚將景陽,二枝兵先到,俱列營觀望。秦王聞各國人心不一,無進取之意,益發兵助張唐攻下陽城;別遣將軍嬴樛,耀兵十萬於函谷關之外。燕、楚之兵,約屯三月有餘,見他兵不集,軍心懈怠,遂各班師。西周公亦引兵歸。赧王出兵一番,徒費無益。富民俱執券索償,日攢聚宮門,嘩聲直達內寢。赧王慚愧,無以應之,乃避於高臺之上。後人因名其台曰:「避債台。」〔①簽丁為伍:徵兵。〕

  卻說秦王聞燕、楚兵散,即命嬴樛與張唐合兵,取路陽城,以攻西周。赧王兵糧兩缺,不能守禦,欲奔三晉。西周公進曰:「昔太史儋言:『周、秦五百歲而合,有伯王者出。』今其時矣!秦有混一之勢,三晉不日亦為秦有,王不可以再辱。不如捧土自歸,猶不失宋杞之封也。」

  赧王無計可施,乃率群臣子侄,哭于文武之廟,三日,捧其所存輿圖,親詣秦軍投獻,願束身歸咸陽。嬴樛受其獻,共三十六城,戶三萬。西周所屬地已盡,惟東周僅存。嬴樛先使張唐護送赧王君臣子孫入秦奏捷,自引軍入雒陽城,經略①地界。赧王謁見秦王,頓首謝罪。秦王意憐之,以梁城封赧王,降為周公,比於附庸。原日西周公降為家臣。東周公貶爵為君,是為東周君。赧王年老,往來周秦,不勝勞苦。既至梁城,不逾月病死。秦王命除其國。又命嬴樛發雒陽丁壯,毀周宗廟,運其祭器,並要搬運九鼎,安放咸陽。周民不願役秦者,皆逃奔鞏城,依東周公以居。亦見人心之不肯忘周矣! 〔①經略:處理,劃定。〕

  將遷鼎之前一日,居民聞鼎中有哭泣之聲。及運至泗水,一鼎忽從舟中飛沉於水底,嬴樛使人沒水求之,不見有鼎,但見蒼龍一條,鱗鬣怒張,頃刻波濤頓作,舟人恐懼,不敢觸之。嬴樛是夜夢周武王坐於太廟,召樛至,責之曰:「汝何得遷吾重器,毀吾宗廟?」

  命左右鞭其背三百。嬴樛夢覺,即患背疽②扶病歸秦,將八鼎獻上秦王,並奏明其狀。秦王查閱所失之鼎,正豫州之鼎也。秦王歎曰:「地皆入秦,鼎獨不附寡人乎?」〔②疽:濃毒性腫塊,擴散惡化易死。〕

  欲多發卒徒,更往取之。嬴樛諫曰:「此神物有靈,不可複取。」

  秦王乃止。嬴樛竟以疽死。秦王以八鼎及祭器,陳列于秦太廟之中,郊祀上帝於雍州,佈告列國,俱要朝貢稱賀,不來賓者伐之。韓桓惠王首先入朝,稽首稱臣。齊、楚、燕、趙皆遣國相入賀。獨魏國使者,尚未見到。秦王命河東守王稽,引兵襲魏。王稽素與魏通,私受金錢,遂泄其事。魏王懼,遣使謝罪,亦使太子增為質于秦,委國聽令。自此六國,俱賓服于秦。時秦昭襄王之五十二年也。秦王究通魏之事,召王稽誅之。范睢益不自安。

  一日,秦王臨朝歎息。范睢進曰:「臣聞『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今大王臨朝而歎,由臣等不職①之故,不能為大王分憂。臣敢請罪!」

  秦王曰:「夫物不素具②,不可以應卒。今武安君誅死,而鄭安平背畔③。外多強敵,而內無良將,寡人是以憂也。」

  〔①不職:沒有盡到職責。〕
  〔②素具:長期準備。卒:突然。〕
  〔③畔:叛。〕

  范睢且慚且懼,不敢對而出。

  時有燕人察澤者,博學善辯,自負甚高,乘敝車遊說諸侯,無所遇。至大樑,遇善相者唐舉,問曰:「吾聞先生曾相趙國李兌,言:『百日之內,持國秉政。』果有之乎?」

  唐舉曰:「然。」

  蔡澤曰:「如僕者,先生以為何如?」

  唐舉熟視而笑,謂曰:「先生鼻如蠍蟲,肩高於項,澨顏蹙眉,兩膝攣曲,吾聞『聖人不相④』,殆先生乎?」〔④不相:不可貌相。〕

  蔡澤知唐舉戲之,乃曰:「富貴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壽耳!」

  唐舉曰:「先生之壽,從今以往者四十三年!」

  蔡澤笑曰:「吾飯梁齧肥,乘車躍馬,懷黃金之印,結紫綬於腰,揖讓人主之前者,四十三年足矣!尚何求乎?」

  及再游韓、趙不得意,返魏,於郊外遇盜,釜甑皆為奪去,無以為炊,息於樹下,複遇唐舉。舉戲曰:「先生尚未富貴耶?」

  蔡澤曰:「方且覓之。」

  唐舉曰:「先生金水之骨,當發於西。今秦丞相應侯,用鄭安平、王稽皆得重罪,應侯慚懼之甚,必急於卸擔。先生何不一往,而困守於此?」

  蔡澤曰:「道遠難至,奈何?」

  唐舉解囊中,出數金贈之。蔡澤得其資助,遂西入咸陽。謂旅邸①主人曰:「汝飯必白粱,肉必甘肥,俟吾為丞相時,當厚酬汝。」〔①旅邸:旅店。〕

  主人曰:「客何人,乃望作丞相耶?」

  澤曰:「吾姓蔡名澤,乃天下雄辯有智之士,特來求見秦王。秦王若一見我,必然悅我之說,逐應侯而以吾代之,相印立可懸於腰下也。」

  主人笑其狂,為人述之。

  應侯門客聞其語,述于范睢。范睢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說,吾莫不聞,眾口之辯,遇我而屈。彼蔡澤者,惡能說秦王而奪吾相印乎?」

  乃使人往旅邸召蔡澤。主人謂澤曰:「客禍至矣!客宣言欲代應侯為相,今應府相召,先生若往,必遭大辱。」

  蔡澤笑曰:「吾見應侯,彼必以相印讓我,不須見秦王也。」

  主人曰:「客太狂,勿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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