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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武安君含冤死杜郵 呂不韋巧計歸異人(3)


  卻說秦王孫異人,自秦、趙會澠池之後,為質于趙。那異人乃安國君之次子。安國君名柱,字子傒,昭襄王之太子也。安國君有子二十餘人,皆諸姬所出,非適子。所寵楚妃,號為華陽夫人,未有子。異人之母,曰夏姬,無寵,又早死,故異人質趙,久不通信。當王翦伐趙,趙王遷怒於質子,欲殺異人。平原君諫曰:「異人無寵,殺之何益?徒令秦人藉口,絕他日通和之路。」

  趙王怒猶未息,乃安置異人于叢台,命大夫公孫乾為館伴,使出入監守,又削其廩祿。異人出無兼車,用無餘財,終日鬱鬱而已。

  時有陽翟人姓呂,名不韋,父子為賈,平日往來各國,販賤賣貴,家累千金。其時適在邯鄲,偶於途中望見異人,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雖在落寞之中,不失貴介之氣。不韋暗暗稱奇,指問旁人曰:「此何人也?」

  答曰:「此乃秦王太子安國君之子,質于趙國,因秦兵屢次犯境,我王幾欲殺之。今雖免死,拘留叢台,資用不給,無異窮人。」

  不韋私歎曰:「此奇貨可居也!」

  乃歸問其父曰:「耕田之利幾倍?」

  父曰:「十倍。」

  又問:「販賣珠玉之利幾倍?」

  父曰:「百倍。」

  又問:「若扶立一人為王,掌握山河,其利幾倍?」

  父笑曰:「安得王而立之?其利千萬倍,不可計矣。不韋乃以百金結交公孫乾。往來漸熟,因得見異人,佯為不知,問其來歷,公孫乾以實告。一日,公孫乾置酒請呂不韋,不韋曰:「座間別無他客,既是秦國王孫在此,何不請來同坐?」

  公孫乾從其命,即請異人與不韋相見,同席飲酒。至半酣,公孫乾起身如廁,不韋低聲而問異人曰:「秦王今老矣。太子所愛者華陽夫人,而夫人無子。殿下兄弟二十余人,未有專寵,殿下何不以此時求歸秦國,事華陽夫人,求為之子,他日有立儲之望。」

  異人含淚對曰:「某豈望及此!但言及故國,心如刀刺,恨未有脫身之計耳。」

  不韋曰:「某家雖貧,請以千金為殿下西游,往說太子及夫人,救殿下還朝,如何?」

  異人曰:「若如君言,倘得富貴,與君共之!」

  言甫畢,公紗乾到,問曰:「呂君何言?」

  不韋曰:「某問王孫以秦中之玉價,王孫辭我以不知也。」

  公孫乾更不疑感,命酒更酌,盡歡而散。

  自此不韋與異人時常相會,遂以五百金密付異人,使之買囑左右,結交賓客。公孫乾上下俱受異人金帛,串做一家,不復疑忌。不韋複以五百金市買奇珍玩好,別了公孫乾,竟至咸陽。探得華陽夫人有姊,亦嫁于秦,先買囑其家左右,通話于夫人之姊,言:「王孫異人在趙,思念太子夫人,有孝順之禮,托某轉送。這些小之儀,亦是王孫奉候姨娘者。」

  遂將金珠一函獻上。姊大喜,自出堂,於簾內見客,謂不慎曰:「此雖王孫美意,有勞尊客遠涉。今王孫在趙,未審還想故土否?」

  不韋答曰:「某與王孫公館對居,有事罄①與某說,某盡知其心事,日夜思念太子夫人,言自幼失母,夫人便是他嫡母,欲得回國奉養,以盡孝道。」〔①罄:盡,完。〕

  姊曰:「王孫向來安否?」

  不韋曰:「因秦兵屢次伐趙,趙王每每欲將王孫來斬,喜得臣民盡皆保奏,倖存一命,所以思歸愈切。」

  姊曰:「臣民何故保他?」

  不韋曰:「王孫賢孝無比,每遇秦王太子及夫人壽誕,及元旦朔望之辰,必清齋沐浴,焚香西望拜祝,趙人無不知之。又且好學重賢,交結諸侯賓客,遍於天下,天下皆稱其賢孝。以此臣民,盡行保秦。」

  不韋言畢,又將金玉寶玩,約值五百金,獻上曰:「王孫不得歸侍太子夫人,有薄禮權表孝順,相求王親轉達!」

  姊命門下客款待不韋酒食,遂自入告于華陽夫人。夫人見珍玩,以為「王孫真念我!」

  心中甚喜。夫人姊回復呂不韋,不韋因問姊曰:「夫人有子幾人?」

  姊曰:「無有。」

  不韋曰:「吾聞『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今夫人事太子甚愛而無子,及此時宜擇諸子中賢孝者為子,百歲之後,所立子為王,終不失勢。不然,他日一旦色衰愛馳,悔無及矣!今異人賢孝,又自附于夫人,自知中男不得立,夫人誠拔以為適子,夫人不世世有寵于秦乎?」

  姊複述其言于華陽夫人。夫人曰:「客言是也。」

  一夜,與安國君飲正歡,忽然涕泣,太子怪而問之。夫人曰:「妾幸得棄後宮,不幸無子,君諸子中惟異人最賢,諸侯賓客來往,俱稱譽之不容口①。若得此子為嗣,妾身有托。」〔①容:容容,附和。不容口:都不是墮聲附和。〕

  主子許之。夫人曰:「君今日許妾,明日聽他姬之言,又忘之矣。」

  太子曰:「夫人倘不相信,願刻符為誓!」

  乃取玉符,刻「適嗣異人」

  四字,而中剖之,各留其半,以此為信②。夫人曰:「異人在趙,何以歸之?」〔②信:憑證。〕

  太子曰:「當乘間請于王也。」

  時秦昭襄王方怒趙,太子言于王,王不聽。不韋知王后之弟楊泉君方貴幸,複賄其門下,求見楊泉君。說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

  楊泉君大驚曰:「吾何罪?」

  不韋曰:「君之門下,無不居高官,享厚祿,駿馬盈於外廄,美女棄于後庭;而太子門下,無富貴得勢者。王之春秋高矣,一旦山陵崩,太子嗣位,其門下怨君必甚,君之危亡可待也!」

  楊泉君曰:「為今之計當如何?」

  不韋曰:「鄙人有計,可以使君壽百歲,安於泰山,君欲聞否?」

  楊泉君跪請其說。不韋曰:「王年高矣,而子傒又無適男,今王孫異人賢孝聞于諸侯,而棄在於趙,日夜引領思歸。君誠請王后言于秦王,而歸異人,使太子立為適子,是異人無國而有國,太子之夫人無子而有子。太子與王孫之德王後者,世世無窮,君之爵位可長保也。」

  楊泉君下拜曰:「謹謝教!」

  即日以不韋之言告于王后,王后因為秦王言之。秦王曰:「俟趙人請和,吾當迎此子歸國耳。」

  太子召呂不韋問曰:「吾欲迎異人歸秦為嗣,父王未准,先生有何妙策?」

  不韋叩首曰:「太子果立王孫為嗣,小人不惜千金家業,賂趙當權,必能救回。」

  太子與夫人俱大喜,將黃金三百鎰付呂不韋,轉付王孫異人為結客之費。王后亦出黃金二百鎰,總付不韋。夫人又為異人制衣服一箱,亦贈不韋黃金共百鎰。預拜不韋為異人太傅,使傳語異人:「只在旦晚,可望相見,不必憂慮。」

  不韋辭歸,回至邯鄲,先見父親,說了一遍。父親大喜。次日,即備禮謁見公孫乾。然後見王孫異人,將王后及太子夫人一段說話,細細詳述。又將黃金五百鎰及衣服獻上。異人大喜,謂不韋曰:「衣服我留下,黃金煩先生收去,倘有用處,但憑先生使費,只要救得我歸國,感恩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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