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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智甯俞假鴆複衛 老燭武縋城說秦(3)


  時元咺已奉公子瑕為君,修城繕備,出入稽察甚嚴。衛成公恐歸國之日,元咺發兵相拒,密謀于甯俞。俞對曰:「聞周歂、冶廑以擁子瑕之功,求為卿而不得,中懷怨望,此可結為內援也。臣有交厚一人,姓孔名達,此人乃宋忠臣孔父之後,胸中廣有經綸。周、冶二人,亦是孔父相識。若使孔達奉君之命,以卿位啖二人,使殺元咺,其餘俱不足懼矣。」

  衛侯曰:「子為我密緻之。若事成,卿位固不吝也。」

  甯俞乃使心腹人一路揚言:「衛侯雖蒙寬釋,無顏回國,將往楚國避難矣。」

  因取衛侯手書,付孔達為信,教他私結周歂冶廑二人,如此恁般,歂廑相與謀曰:「元咺每夜必親自巡城,設伏兵於城闉①隱處,突起刺之,因而殺入宮中,並殺子瑕,掃清宮室,以迎衛侯,功無出我二人上者。」

  〔①闉:yīn城門口外之牆。〕

  兩家各自約會家丁,埋伏停當。黃昏左側,元咺巡至東門,只見周歂冶廑二人一齊來迎。元咺驚曰:「二位為何在此?」

  周歂曰:「外人傳言故君已入衛境,旦晚至此。大夫不聞乎?」

  元咺愕然曰:「此言從何來?」

  冶廑曰:「聞甯大夫有人入城,約在位諸臣往迎,大夫何以處之?」

  元咺曰:「此亂言,不可信之。況大位已定,豈有複迎故君之理?」

  周歂曰:「大夫身為正卿,當洞觀萬里。如此大事,尚然不知,要你則甚!」

  冶廑便拿住元咺雙手。元咺爭待掙扎,周歂手拔佩刀,大喝一聲,劈頭砍來,去了半個天靈蓋。伏兵齊起,左右一時驚逃。周歂、冶廑率領家丁,沿途大呼:「衛侯引齊、魯之兵,見集城外矣!爾百姓各宜安居,勿得擾動!」

  百姓家家閉戶,處處關門。便是為官在朝的,此時也半疑半信,正不知甚麼緣故,一個個袖手靜坐,以待消息。周歂、冶廑二人殺入宮中。公子適方與其弟子儀,在宮中飲酒。聞外面有兵變,子儀拔劍在手,出宮探信。正遇周歂,亦被所殺。尋覓公子適不見。宮中亂了一夜。至天明,方知子適已投井中死矣,周歂冶廑將衛侯手書,榜於朝堂。大集百官,迎接衛成公入城複位。後人論甯武子,能委曲以求複成公,可謂智矣!然使當此之時,能諭之讓國於子瑕、瑕知衛君之歸,未必引兵相拒,或退居臣位,豈不兩全?乃導周歂、冶廑行襲取之事,遂及弑逆,骨肉相殘,雖衛成公之薄,武子不為無罪也!有詩歎曰:

  前驅一矢正含冤,又迫新君赴井泉。
  終始貪殘無諫阻,千秋空說甯俞賢。

  衛成公複位之後,擇日祭享太廟。不負前約,封周歂、冶廑並受卿職,使之服卿服,陪祭於廟。是日五鼓,周歂升車先行,將及廟門,忽然目睛反視,大叫:「周歂穿窬①小人,蛇豕奸賊!我父子盡忠為國,汝貪卿位之榮,戕害我命。我父子含冤九泉,汝盛服陪祀,好不快活!我拿你去見太叔及子瑕,看你有何理說?吾乃上大夫元咺是也!」

  言畢,九竅流血,僵死車中。冶廑後到,吃一大驚。慌忙脫卸卿服,托言中寒而返。衛成公至太廟,改命甯俞、孔達陪祀。還朝之時,冶廑辭爵表章已至。衛侯知周咺死得希奇,遂不強其受②未逾月,冶廑亦病亡。可憐周、冶二人,止為貪圖卿位,於此不義之事,未享一日榮華,徒取千年唾駡,豈不愚哉!衛侯以甯俞有保護之功,欲用為上卿。俞讓于孔達。乃以達為上卿,甯俞為亞卿。達為衛侯畫策,將咺瑕之死,悉推在已死周歂、冶廑二人身上,遣使往謝晉侯。晉侯亦付之不問。

  〔①穿窬yú:穿壁窬(逾)牆的盜竊犯。
  ②受:接受。不強其受,不強求他接受。〕


  時周襄王十二年,晉兵已休息歲餘。文公一日坐朝,謂群臣曰:「鄭人不禮之仇未報,今又背晉款楚。吾欲合諸侯問罪何如?」

  先軫曰:「諸侯屢勤①矣。今以鄭故,又行徵發,非所以靖中國也。況我軍行無缺,將士用命,何必外求?」

  〔①勤:幫助。〕

  文公曰:「秦君臨行有約,必與同事。」

  先軫對曰:「鄭為中國咽喉,故齊桓欲伯天下,每爭鄭地。今若使秦共伐,秦必爭之,不如獨用本國之兵。」

  文公曰:「鄭鄰晉而遠于秦,秦何利焉?」

  乃使人以兵期告秦,約於九月上旬,同集鄭境。文公臨發,以公子蘭從行。蘭乃鄭伯捷之庶弟,向年逃晉,仕為大夫。及文公即位,蘭周旋左右,忠謹無比,故文公愛近之。此行蓋欲借為嚮導也。蘭辭曰:「臣聞:『君子雖在他鄉,不忘父母之國。』君有討于鄭,臣不敢與其事。」

  文公曰:「卿可謂不背本矣!」

  乃留公子蘭于東鄙,自此有扶持他為鄭君之意。

  晉師既入鄭境,秦穆公亦引著謀臣百里奚,大將孟明視,副將杞子、逢孫、楊孫等,車二百乘來會。兩下合兵攻破郊關,直逼曲洧,築長圍而守之。晉兵營於函陵,在鄭城之西。秦兵營于汜南,在鄭城之東。游兵日夜巡警,樵采俱斷。慌得鄭文公手足無措。大夫叔詹進曰:「秦,晉合兵,其勢甚銳,不可與爭。但得一舌辯之士,往說秦公,使之退兵。秦若退師,晉勢已孤,不足畏矣。」

  鄭伯曰:「誰可往說秦公者?」

  叔詹對曰:「佚之狐可。」

  鄭伯命佚之狐。狐對曰:「臣不堪也,臣願舉一人以自代。此人乃口懸河漢,舌搖山嶽之士,但其老不見用。主公若加其官爵,使之往說,不患秦公不聽矣。」

  鄭伯問:「是何人?」

  狐曰:「考城人也,姓燭名武,年過七十,事鄭國為圉正,三世不遷官。乞主公加禮而遣之!」

  鄭伯遂召燭武入朝,見其鬚眉盡白,傴僂其身,蹣跚其步,左右無不含笑。燭武拜見了鄭伯,奏曰:「主公召老臣何事?」

  鄭伯曰:「佚之狐言子舌辨過人,欲煩子說退秦師,寡人將與子共國。」

  燭武再拜辭曰:「臣學疏才拙,當少壯時,尚不能建立尺寸之功,況今老耄,筋力既竭,語言發喘,安能犯顏進說,動千乘之聽乎?」

  鄭伯曰:「子事鄭三世,老不見用,孤之過也。今封子為亞卿,強為寡人一行。」

  佚之狐在旁贊言曰:「大丈夫老不遇時,委之於命。今君知先生而用之,先生不可再辭。」

  燭乃受命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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