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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少海波罩薄後尊(1)


  卻說南方諸國,雖自秦時分置郡縣,然言語各異,禮教未通。及光武中興,錫光為交址,任延守九真,於是教其耕稼,制為冠履,始知姻娶,漸習禮義,故慕化來獻者不絕。及建武十六年,交址女子徵側及其妹徵貳造反,大亂南邊。徵側者,麓泠縣雒將之女也,嫁為朱鳶人詩索妻。姊妹皆精通武藝,勇力超群,遂恃勇霸害一方。太守蘇定以法繩之,側忿不受制,故反。於是九真、日南、合浦蠻夷皆應之,遂自立為王,寇略嶺外六十餘城。交址刺史及諸太守,僅得自守。

  光武乃詔長沙、合浦、交址具車船,修道橋,通障溪,儲糧穀。至十八年四月,乃拜馬援為伏波將軍,以扶樂侯劉隆為副,督樓船將軍段志等討之。於是發長沙、桂陽、零陵、蒼梧兵萬餘人,隨山刊道千餘裡,至浪泊大戰,賊敗,斬首數千級,降者萬親人。援追徵側等,連敗之,乃奔入禁溪穴中,援守之。時段志病卒,劉隆等追散餘賊。明年正月,穴中食盡,徵側、徵貳出戰,援悉斬之,傳首洛陽。帝封援新息侯,食邑三千戶。

  援乃擊牛釃酒,勞饗軍士,從容謂官屬曰:「吾從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禦款段馬,為郡掾吏,守墳墓,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盈餘,但自苦耳。』當吾在浪泊、西里間,虜未滅之時,下潦上霧,毒氣重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臥念少游平生時語,何可得也。今賴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諸君紆佩金紫,且喜且慚。」

  吏士皆歡呼稱頌。援將樓船二千余艘,戰士二萬余人,擊九真餘黨都羊等,自無功至居風,斬獲五千餘人,嶺南悉平。援所過輒為郡縣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又與越人申明舊制,以約束之,自後駱越皆奉行馬將軍故事。

  二十年秋,振旅還至京師。故人多迎勞之,平陵人孟冀亦于坐賀。冀,名下士,授因謂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眾人耶!昔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置七郡,裁封數百戶。今我微勞,猥饗大縣,功薄賞厚,何以能長久乎?先生何以相濟?」

  冀曰:「愚不及也。」

  援曰:「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那?」

  冀曰:「諒為烈士,當如此矣。」

  還京月餘,會匈奴、烏桓寇扶風,援請行複出,屯襄國。

  後武威將軍劉尚擊武陵、五溪蠻夷,深入軍沒,援因複請行,時年六十二。帝憫其老,未許之。援自請曰:「臣尚能披甲上馬。」

  帝令試之,援據鞍顧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鑠哉!是翁也。」

  遂率中郎將馬武、耿舒、劉延、孫永等,將四萬餘人征五溪。援夜與送者決別,謂友人社愔曰:「吾受厚恩,年迫余日索,常恐不得死國事,今獲所願,甘心瞑目,但畏權要子弟等,或在左右,或與從事,殊難得調。介介獨惡是耳。」

  明年春,軍至臨鄉,遇賊攻縣,援迎擊,破之。寇被逼饑困欲降,會援病卒,謁者宋均入虜受降,為置吏司,群蠻遂平。

  初軍次下雋,有兩道可入,從壺頭則路近而水險,從充則塗夷而運遠,帝初以為疑。及軍至,耿舒欲從充道,援以為棄日費糧,不如進壺頭,扼其咽喉,充賊自破。以事上之,沼從援策。遂進營壺頭。賊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會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為室,以避炎氣。賊每升險鼓噪,援輒曳足以觀之,乃作歌曰:

  滔滔武溪一河深,鳥飛不渡,獸不敢臨,嗟哉!武溪多毒淫。

  慷慨悲歌,左右聞之,莫不為之流涕,鹹願舍死殺賊焉。

  時耿舒與兄弇書曰:

  前舒上書,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得用,軍人數萬,爭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眾怫鬱行死,誠可痛惜。前到臨鄉,賊無故自致,若夜擊之,即可殄滅。伏波類西域賈胡,到一處輒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弇得書,奏之。帝乃使虎賁中郎將梁松,乘驛責問,因代監援軍。會援病卒,而寇亦平。松,梁統子,尚舞陰公主。先是援嘗有疾,松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拜。松去,請子問曰:「梁伯孫帝婿,貴重朝廷,公卿以下莫不憚之,大人奈何獨不為禮。」

  援曰:「我乃松父友也,雖貴,何得失禮以輕其父乎?」

  松由是恨之。至是遂奏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緩。又援在交恥,嘗餌薏苡仁,以能輕身勝瘴氣。而南方薏苡實大,援欲以為種,軍還,乃載之一車。時人以為南土珍寶,權貴皆望之。援時方有寵,故莫以聞。及卒後,有上書譖之者,以為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馬武與侯昱皆上章言其狀,帝益怒。授妻孥惶懼,不敢以喪還舊塋,裁買城西數畝地,槁葬而已。賓客故人,莫敢吊會。援兄子嚴與援妻子,草索相連,詣闕請罪。帝乃梁松書以示之,方知所坐,上書訴冤,前後六上,辭甚哀切,然後得葬。

  有前雲陽令朱勃詣闕上書曰:

  臣聞玉德聖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備於眾。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禮葬田橫,大臣曠然,鹹不自疑。夫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微過輒記,大功不計,誠為國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將據聊而不下,豈其甘心末規哉,悼巧言之傷類也。

  竊見故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拔自西州,欽慕聖義,間關險難;觸冒萬死,孤立群貴之間,傍無一言之佐,馳深淵,入虎口,豈顧計哉!寧自知當要七郡之使,做封侯之福耶?八年,車駕西討隗囂,國計狐疑,眾營未集,援建宜進之策,卒破西州。及吳漢下隴,惟狄道為國堅守,士民饑困,寄命漏刻。援奉詔西使,鎮慰邊眾,乃招集豪傑,曉誘羌戎,謀如湧泉,勢如轉規,遂救倒懸之急,存幾亡之城。兵全師進,師進輒克,銖鋤先零,緣入山谷,猛怒力戰,飛矢貫脛。又出征交址,士多障氣,援與妻子生訣,無悔吝之心,遂斬滅徵側,克平一州。間複南討,立陷臨鄉,師已有業,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

  夫戰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敗,深入未必為得,不進未必為非。人情豈樂久屯絕地不生歸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觸冒害氣,僵死軍事,名滅爵絕,國土不傳。海內不知其過,眾庶未聞其毀,卒遇三夫之言,橫被誣罔之讒。家屬杜門,葬不歸墓,怨隙並興,宗親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為之訟。臣竊傷之。夫明主於用賞,約于用刑。高祖賞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軍,不問出入所為,豈複疑以錢谷間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於讒,此鄒陽之所悲也。《詩》雲:「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

  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惡。惟陛下留思豎儒之言,無使功臣懷恨黃泉。臣聞《春秋》之義,罪以功除,聖王之祀,臣有五義。若援,所謂以死勤事者也。願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絕宜續,以厭海內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裡,竊感欒布哭彭越之義,冒陳悲憤,戰慄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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