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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錦毛鼠龍樓封護衛 鄧九如飯店遇恩星(2)


  到了次日,蔣平回明相爺去找韓彰,自己卻扮了個道士行裝,仍奔丹鳳嶺翠雲峰而來。

  且說韓彰自掃墓之後,打聽得蔣平等由平縣已然起身,他便離了靈佑寺,竟奔杭州而來,意欲遊賞西湖。一日,來到仁和縣,天氣已晚,便在鎮店找了客寓住了。吃畢晚飯後,剛要歇息,忽聽隔壁房中有小孩子啼哭之聲,又有個山西人嘮哩嘮叨不知說什麼。心中委決不下,只得出房來到這邊,悄悄張望。

  見那山西人,左一掌,右一掌,打那小孩子,叫那小孩子叫他父親,偏偏的那小孩子卻不肯。韓二爺看了,心中納悶。又見那小孩子挨打可憐,不由地邁步上前勸道:「朋友,這是為何?他一個小孩子家,如何禁得住你打呢?」那山西人道:「客官,你不曉得。這懷(壞)小娃娃是哦(我)前途花了五兩銀子買來作幹兒的。一爐(路)上哄著他遲(吃),哄著他哈(喝),他總叫哦(我)大收(叔)。哦就說他:『你不要叫哦(我)大收(叔),你叫我樂子,大收(叔)與樂子沒有什麼分別,不過是一蹭兒撥(罷)咧。』可奈這娃娃到了店裡,他不但不叫哦(我)樂子,連大收(叔)也不叫了,竟管著哦(我)叫一蹭兒。客官,你想想,這一蹭兒是懷什麼敦希(東西)呢?」

  韓爺聽了,不由地要笑。又見那小孩子眉目清秀,瞅著韓爺,頗有望救之意。韓爺更覺不忍,連忙說道:「人生各有緣分。我看這小孩子,很愛惜他。你若將他轉賣於我,我便將原價奉還。」那山西人道:「既如此,微贈些利息,我便賣給客官。」韓二爺道:「這也有限之事。」即向兜肚內摸出五六兩一錠,額外又有一塊不足二兩,托於掌上道:「這是五兩一錠,添上這塊,算作利息。你道如何?」那山西人看著銀子,眼中出火道:「求(就)是折(這)樣罷。我沒有娃娃累贅,我還要趕爐呢。咱蒙(們)仍蠅(人銀)兩交,各無反悔。」說罷,他將小孩子領過來,交與韓爺。韓爺卻將銀子遞過。這山西人接銀在手,頭也不回,揚長出店去了。韓爺反生疑忌。只聽小孩子道:「真便宜他,也難為他。」韓爺問道:「此話怎講?」小孩子道:「請問伯伯住于何處?」

  韓爺道,「就在間壁房內。」小孩子道:「既如此,請到那邊再為細述。」韓爺見小孩子說話靈變,滿心歡喜,攜著手,來到自己屋內。先問他吃什麼。小孩子道:「前途已然用過,不吃什麼了。」韓爺又給他斟了半盞茶,叫他喝了,方慢慢問道:「你姓甚名誰?家住哪裡?因何賣與山西人為子?」小孩子未語先流淚道:「伯伯聽稟:我姓鄧名叫九如,在平縣鄧家窪居住。只因父親喪後,我與母親娘兒兩個度日。我有一個二舅,名叫武平安,為人甚實不端。一日,背負一人寄居我們家中,說是他的仇人,要與我大舅活活祭靈。不想此人是開封府包相爺的侄兒,我母親私行將他釋放。叫我找我二舅去,趁空兒我母親就懸樑自盡了。」說至此,痛哭起來。

  韓爺聞聽,亦覺慘然,將他勸慰多時,又問以後的情節。鄧九如道:「只因我二舅所做之事,無法無天,況我們又在山環居住,也不報官,便用棺材盛殮,於次日煩了幾個無賴之人,幫著抬在山窪掩埋。是我一時思念母親死的苦情,向我二舅啼哭。誰知我二舅不加憐憫,反生怨恨,將我踢打一頓。我就氣悶在地,不知魂歸何處。不料後來蘇醒過來,覺得在人身上,就是方才那個山西人。一路上多虧他照應吃喝,來到此店。這是難為他。所便宜他的原故,他何嘗花費五兩銀子,他不過在山窪將我檢來,折磨我叫他父親,也不過是轉賣之意。幸虧伯伯搭救,白白的叫他詐去銀兩。」

  韓爺聽了,方知此子就是鄧九如。見他伶俐非常,不由地滿心歡喜。又是歎息當初在靈佑寺居住時,聽得不甚的確,如今聽九如一說,心內方才明白。只見九如問道:「請問伯伯貴姓?因何到旅店之中?卻要往何處去?」韓爺道:「我姓韓名彰,要往杭州有些公幹。只是道路上帶你不便,待我明日將你安置個妥當地方,候我回來,再帶你上東京便了。」九如道:「但憑韓伯伯處置。使小侄不至漂泊,那便是伯父再生之德了。下說罷,流下淚來。韓爺聽了,好生不忍道:「賢侄放心,休要憂慮。」

  又安慰了好些言語,哄著他睡了,自己也便和衣而臥。

  到次日天明,算還了飯錢,出了店門。惟恐九如小孩子家吃慣點心,便向街頭看了看,見路西有個湯圓鋪,攜了九如來到鋪內,揀了個座頭坐了,道:「盛一碗湯圓來。」只見有個老者端了一碗湯圓,外有四碟點心,無非是糖耳朵、蜜麻花、蜂糕等類,放在桌上。手持空盤,卻不動身,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瞅著九如,半晌歎了一口氣,眼中幾幾乎落下淚來。韓二爺見此光景,不由地問道:「你這老兒,為何瞅著我侄兒?難道你認得他麼?」那老者道:「小老兒認卻不認得。只是這位小相公有些廝象。」韓爺道:「他象誰?」那老兒卻不言語,眼淚早已滴下。韓爺更覺犯疑,連忙道:「他到底象誰?何不說來?」

  那老者拭了淚道:「軍官爺若不怪時,小老兒便說了。只因小老兒半生乏嗣,好容易生了一子,活到六歲上,不幸老伴死了,撂下此子,因思娘,也就嗚呼哀哉了。今日看見小相公的面龐兒,頗頗的象我那……」說到這裡,卻又咽住不言語了。韓爺聽了,暗暗忖度道:「我看此老頗覺誠實,而且老來思子,若九如留在此間,他必加倍疼愛,小孩子斷不至於受苦。」想罷便道:「老丈,你貴姓?」那老者道:「小老兒姓張,乃嘉興府人氏。在此開湯圓鋪多年。鋪中也無多人,只有個夥計看火,所有座頭俱是小老兒自己張羅。」韓爺道:「原來如此。我告訴你,他姓鄧,名叫九如,乃是我侄兒。只因目下我到杭州有些公幹,帶著他行路甚屬不便。我意欲將這侄兒寄居在此,老丈你可願意麼?」張老兒聽了,眉開目笑道:「軍官既有公事,請將小相公留居在此。只管放心,小老兒是會看承的。」韓爺又問九如道:「侄兒,你的意下如何?我到了杭州,完了公事,即便前來接你。」九如道:「伯伯既有此意,就是這樣罷。又何必問我呢。」韓爺聽了,知他願意,又見老者歡喜無限。真是兩下情願,事最好辦。韓爺也想不到如此的爽快。回手在兜肚內掏出五兩一錠銀子來,遞與老者道:「老丈,這是些須薄禮,聊算我侄兒的茶飯之資,請收了罷。」張老者哪裡肯受。

  不知說些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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