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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杭州城正法汙吏 嘉興府巧遇英雄


  聖天子叫小二將房錢算明,預備給他銀兩,搬到徐壁完家居住。當下店主人算明房錢,就由日青給還,一同徐壁完出了店門,信步而去。約有一裡遠近,已到門首,只見小小門牆,起居不大,璧完先進去招呼,複又出來迎接。聖天子到了裡面,見是朝南兩進住宅,旁邊一道腰門,過去是兩間書室,內裡陳設頗覺雅潔。壁上名人字畫,亦複可觀。聖天子坐下,當有短童獻茶,已畢。

  聖天子問道:「老兄既通經史,何不立志詩書,作此狹邪之事,有何意趣?」壁完道:「先生之言何嘗不是。乃小生自博一袗,屢試不第,又以家道貧苦,不得不謀食四方,所以那用功兩字,無暇及此。去歲由他省歸來,偶遇朋友聚會,遇此名妹,一見傾心,令人難舍。不料多情卻是無情,惹出這番禍來。思之再四,也是羞愧。」

  聖天子見他言語不俗,心下念道:「他口才倒如此靈捷,但不知腹中如何。若能內外兼美,這是個有用之才。且試他一試如何,再作道理。」想罷,向璧完道:「老兄如此說來,雖是一時拋荒,從前佳作諒皆錦繡。老夫雖不彈此調,然眼界還不至大訛。何妨略示一觀,借叨雅教?」璧完見他是個作家,本來自己手筆又好,此時又承他周旋,豈能指意?說道:「小生俚語方言,不足為大雅一粲。既蒙指示,只好遵命獻醜。」說著,就將平日所做的詩調歌賦,全行取出。

  聖天子展開一看,真是氣如游龍,筆如飛鳳,看過一回,稱讚不已。說道:「老兄有如此才華,困於下位,可惜,可惜!但不知歷年主試有一二人賞識否?」壁完道:「上年歲試,郭大宗師曾擬選拔,未及會考,宗師病故,以後又為捷足者先得。」

  聖天子聽說,讚歎交集,說道:「老兄終年遊學,無可上進,何不取道入京,借圖進步?」璧完歎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小生先父也曾供職在京,只因清正自持,一貧如洗。及至臨終之日,勉強棺殮。家中又有老母,小生若再遠離,來往川資既無此鉅款,且家母無人侍奉,我所以想將李詠紅娶回,一來內顧有人,二來小生可以長途遠去。不料事又如此,豈非命不如人麼?」

  天子見他如此說法,倒也是真情。乃道:「你不必為此多慮,老夫與龔溫如既是同年,他將李詠紅接去,定有好音。老夫明日須趕望他處,我有兩書信,你明日可取一封,先到撫轅投遞,自然詠紅歸來。另一封可速往京師,到軍機陳宏謀處交遞,信中已歷歷說明,著他位置。我乃是他門生,見了此信,斷無不位置之理。如問某何日回京,即說不日就回。到撫轅裡面也是如此說法。」徐璧完一一答應,此時日青已由客店回來,三人談論了一回,已是三更時分。徐璧完的母親聽見外面有客,已著小童送出一壺酒來,並八個下酒的菜碟,當下三人飲了一會,各自安歇。

  次日一早,聖天子就在書房內下了兩道旨意,寫畢,恰巧璧完已由裡面出來,見天子與日青早往起身,趕著叫人送出點心,讓他兩人吃畢。天子就將兩封信交與璧完道:「老兄,等我們走後就去,定有佳音。如果到京,再在陳宏謀府中相會了!」說著,與周日青告辭,向嘉興而去。

  這裡徐璧完等他走後,也來將書信拆開觀看,諒非謊話,就與人借了衣冠,一直來到撫轅。先在門上說道:「昨日來的那位高老爺有書信在此,囑我面呈大人,望即代回一聲。」府上見他說是高老爺那裡來的,怎敢怠慢?隨即去口明龔溫如。撫台一聽,連忙叫開中門,升炮迎接。門丁也不知何人,如此尊貴,因是本官吩咐,只得出來招呼。對璧完說道:「大人有請!」只聽三聲炮響,暖閣大開,龔溫如早已穿了公服,迎下階來。璧完此時實在詫異,我不過一個生員,何以撫台如此恭敬!就使看高某之面,也不必如此!只得上去,彼此行禮,分賓主坐下。

  龔溫如隨叫人緊閉宅門,所有家人,一概屏出。璧完格外不解,也只得聽他擺佈。龔溫如見人退盡,便向璧完問道:「天使有何聖命,可先說明,好備香案!」璧完見問,詫異道:「生員並非天使,只因高某昨日為生員之事,投入轅門。後即在生員家中居住,說與大人是同年至友,今早因匆匆欲赴江南,未能前來告辭,今有親筆書信一封,屬生員來轅投遞。」

  龔溫如道:「老兄有所不知,昨日並非高某,乃是當今天子,遊歷江南,來此看西湖景致。昨日老夫方見聖駕,既有旨意,請天使稍坐,著人擺香案開讀。」說著喊進兩人,招呼趕速大堂擺設香案,恭請聖旨,那些家人個個驚疑不定,只得忙忙的傳齊職事,擺設已畢,進來相請。

  龔溫如就請徐璧完出了大堂,當面站定,行了三跪九叩禮,然後跪在下面,請天使開讀。徐璧完只得將聖天子與龔溫如的信恭讀一遍。讀畢,將著旨意當中供奉。龔溫如起來,又將徐璧完請入後堂,設酒款待。問何日前來領人。徐璧完此時知是天子恩旨,也就望關謝恩,向龔溫如道:「生員不知是天子,而草草前來,此時既知聖命,也不敢故為粗率,只來擇日迎娶。」

  二人席散之後,徐璧完告辭出來,龔溫如立即傳了藩司,將錢塘縣革職撤任,委員署理。然後傳了仁和縣,帶同轅門親兵,將胡用威父子捉來正法。所有家產,抄沒入官。隔了數日,徐璧完反用了銜牌職事,花轎鼓樂,到撫轅將李詠紅娶回,然後擇日進京,按下不提。

  且說天子與日青別了徐璧完,聽說嘉興府屬人物繁華,地方秀雅,就同日青兩人取道而行。不一日,已到境內,進入府城,只見六街三市,鋪面如林,雖不比杭城熱鬧,卻與松江仿佛。當日在府衙前東街上,擇了個萬公安客寓住下。小二招呼已畢,揀了單房,打開行李,問道:「客官還是在家吃飯,還是每日假館?」日青道:「你且講來,吃飯怎樣,不吃飯怎樣?」

  小二道:「我們店例,不吃飯單住房、每天房價大錢四百;吃飯在內,卻是加倍。」聖天子聽說道:「那裡能一定!每日你照舊在家吃飯預備便了。將來一總算帳,但是房屋飯食多要潔淨。」小二聽說,知道是個闊老,答應連聲,出去打臉水,送茶。諸事已畢,拿上燈來,天子道:「此時天晚,也不能出去,你且暖兩壺酒來,照尋常飯菜外,多弄兩件進來,一總給錢與你。」

  小二格外歡喜,忙道:「我們小店自造嘉興肉,美味合口,老爺們要吃,就切一盤來下酒。」日青道:「好極!我們在外路,久聽說此地有這件美肴,不是你提起,倒忘卻了。」說著,小二出去,隨切了一盤進來,二人飲酒大嚼,實是別有風味。

  吃了一會,還未收去,忽聽叮噹一聲響;接著有人罵道:「老子在你這店中暫住,也不是不把房飯錢的,為什麼人家後來的要酒要菜,滿口答應,老子要嘉興肉,就回沒有,這是何故?究竟有與沒有?再不送來,老子就連傢伙摔了!」說著,又是叮噹叮噹亂響。外面掌櫃的聽見喊道:「王大爺,你不必如此鬧法,你雖是把錢,也該講個情理。我們這嘉興肉雖賣與客人吃,不過是應門面才來的。這位客人因他是初到此地,不能不給他一盤。你每日每頓要吃嘉興肉,那裡有這許多?你不情願住在此,嘉興偌大的地方,客寓非我一家,儘管搬到別處居住,也沒有人硬拖住,你這樣發脾氣,來嚇誰?」

  那人被掌櫃的一頓搶白,那裡忍得下去?接著沖了出來,揪住掌櫃就是兩拳,罵道:「你這雜種,先前同我說明這原故,老子也是吃飯的,誰不講理?為什麼來的時節,你就說我家房屋潔淨,飲食俱全,要什麼有什麼,既你說得出這話,就不應將我作耍。方才我要就沒有了,果真沒有也罷,為何奉承別人,獨來欺負我?說兩句,還道我發脾氣,你難道開黑店麼?我就打你一頓,看你伸冤去!」說著又是幾拳打下,那個掌櫃的先還辯嘴,後來被打不過,只得亂喊救命。

  此時天子聽得清楚,知道為飲食所致,趕忙與日青出來觀看。見那人四十歲上下,長大身材,大鼻樑,闊口,兩道高眉,一雙秀目,身穿縐紗短衫,丟襠馬褲,薄底快鞋,那種氣象,甚是光彩。不是下等人樣子。忙上前攔道:「老兄尊姓?何必與小人動怒?有話但須說明,拳腳之下,不分輕重,或若打出事來,出門的人反有耽誤,請老兄放手,招呼他賠你不是便了。」那人見天子如此說,也就鬆手,說道:「不是在下好動手腳,實是氣他不過,方才所說,諸公諒皆聽見,可是欺人不是?」著松下手來,日青也就上前答話問他姓名。

  不知此人說出什麼活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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