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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虛吃驚遠奏陽關曲 真幸事穩抱小星禂(4)


  列公,你看,這等一個「扛七個打八個」的何玉鳳,「你有來言我有去語」的張金鳳,這麼句「嫁而後養」的話,會鬧得嘴裡受了窄,直挨到這個分際,還是繞了這半天的彎兒,借你口中言,傳我心腹事,話擠話,兩下裡對擠,才把句話擠出來!

  安太太聽得倆媳婦一時都遇了喜,滿心歡喜,只悔知道得晚了,便說道:「你瞧瞧!你們這倆人,也有這麼個大喜的信兒會憋著不早告訴我一聲兒,直到這時候,憋得十分十沿兒了才說出來的?」說著,這才問:「多少日子了?」一面又抱怨倆嬤嬤說:「這倆老東西,怎麼也不先透給我個信兒呢!」當下便要叫來發作他兩個幾句。何小姐是怕他兩個得不是,忙說:「他們上月就要上來回婆婆的。我合妹妹商量,想著知道是不是呢,就吵吵,索興等過些日子再說罷;誰知這個月倆人又都……」說到這裡,臉一紅,只瞅著張姑娘笑。張姑娘也只剩了羞的扭過臉去暗笑。安太太此時樂得只不錯眼珠兒的望著他兩個。又囑咐說:「這可得小心點兒。第一不許冷的熱的胡吃,輕的重的混動,走道兒總叫個人兒招呼著點兒,倒得常活動活動。」

  正囑咐著,只聽舅太太合他兩個說道:「怪事!你們兩有個甚麼事兒從沒瞞過我,怎麼這件事兩人都嘴嚴的這個分兒上呢!」安太太也說道:「倆媳婦兒呢,還罷了,還說臉上有個下不來。我只可笑我們玉格這個傻哥兒,眼看著這就要作哥兒的爹了,也這麼傻頭傻腦的不言語一聲兒!」正在一頭笑著,忽然又把眉一,就說:「站住!先別樂大發了!這一來,咱們娘兒們不是都去不成了麼?把我們這個傻哥兒一個人兒扔在口外去,可交給誰呀?這事情可不是更累贅了嗎?」說罷,只皺了眉歪著頭兒在那裡呆想。呆了半日,忽然說道:「這可也就講不得了,只好我跟了他去罷!只求大姐姐合張親家母在家裡好好的給我招呼著我這倆媳婦兒!」金、玉姊妹兩個聽得依然得離開婆婆,更是不願意。才要說話,早聽舅太太嚷起來了,說道:「喂!姑太太,你這是甚麼話呀?你把我留在你家招護著外外姐姐使得,你叫我合你們那個老爺怎麼過得到一塊子呀?」他婆媳一想,這話果然行不去,一為難,重新又哭起來。

  這一哭,可把舅太太哭急了,說:「姑太太,你們娘兒三個這哭的可實在揉人的腸子!這麼著,我合姑太太倒個過兒,姑太太在家裡招呼媳婦,我跟了外甥去,這放心不放心呢?」

  安太太道:「也有這麼大遠的道兒,怪冷的地方兒,叫大姐姐你跟了去受罪,我們倒在家裡舒服的?」舅太太道:「這也叫作沒法兒了哇!」安太太見他一副正經面孔,便問:「大姐姐,你這說的是真話呀?」舅太太道:「可不真話!姑太太只想,你我這個樣兒的骨肉至親,誰沒用著誰的地方兒?再說這個孩子,我也疼他。講到我了,又是個一身無掛礙的人,別說烏裡雅蘇台呀,就叫我照唐僧那麼個模樣兒,到西天五印度去求取《大藏真經》,我也去了!這又有甚麼要緊的!」安太太見他這等關切,說:「真要這麼著,我就先給姐姐磕頭。這不但是疼孩子,直是疼我了!」說著站起來,跪下就要行禮。倆媳婦一見,連忙也跟著婆婆跪下。慌得個舅太太連忙也跪下,攙住安太太說:「妹妹,你這是怎麼說?」說著,他也哭了。

  列公,你看只安太太這一拜,叫普天下作兒女的看著好不難過!才知老家兒待兒女這條心,真真不是視膳問安、昏定晨省就答報得來的!

  卻說舅太太攙住安太太,又忙著拉起金、玉姊妹來,他姑嫂兩個一齊歸坐。安太太心裡這才略略的放寬了些,叫丫頭裝了袋煙來吃。吃著煙兒,忽然的又自言自語的說:「這還不妥當。」因合舅太太道:「這一來,玉格他這個外場兒我算放了心了,他那貼身兒的事情可叫我怎麼好哇?」舅太太問道:「姑太太說的,怎麼叫個外場兒,又怎麼叫個貼身兒呀?」安太太道:「類如他到了衙門裡,過起日子來,凡是出入的銀錢,嚴謹個裡外,甚至穿件衣裳的厚薄,吃個東西的冷熱,這些事情都算個外場兒。如今我們娘兒們既不能去,有大姐姐你替我辛苦這一蕩,好極了,我也不說甚麼了。講到他貼身兒的事,倆媳婦此刻既不能去,就說等分娩了,隨後再打發一個去,這也不是甚麼一個半個月的事。玉格到了那裡,就拿每日早起給他梳梳辮子,以至他夏天擦擦洗洗,夜裡掖掖蓋蓋這些事,無論大姐姐你怎麼疼他,這也不是驚動得舅母的。

  難道說一個娶了媳婦兒的人了,還叫他那個嬤嬤媽跟在屋裡服侍他不成?你說這可不是叫人沒法兒的事嗎?」這話舅太太卻不好出主意了,只說了句:「有日子呢罷咧,也只好慢慢的商量。」

  這個當兒,這老姑嫂兩個只顧在這邊兒悄悄兒的說,那小姊妹兩個卻在那邊兒靜靜兒的聽。聽來聽去,也不知那句話碰在他兩個心坎兒上了,只見何小姐兩眼睛一積伶,便笑著在張姑娘耳邊嘁喳了兩句。不聽得張姑娘說些甚麼,卻只見他不住的笑著點頭兒。恰好安太太合舅太太說完了這話,又回過頭來問著他兩個說:「你們倆白想想,我這話慮的是不是?」不承望這一回頭,一眼正看見倆人在那裡打梯己的神情兒,因說道:「你們倆有甚麼主意,也只管說出來,咱們娘兒們大家商量商量不好嗎?」

  何小姐聽婆婆如此說,將要說話,又望著張姑娘向外間努了個嘴兒,那光景像是叫他瞧瞧外間兒有人沒有。緊接著張姑娘走到屋門旁邊兒,探著身子望外瞧了瞧,回頭只笑著合何小姐擺手兒,那神情像是告訴他外間兒沒人。你道安太太家許多丫鬟僕婦,外間兒怎得會一時沒人?原來他家的規矩,凡是婆兒媳婦們,無事都在廊下聽差。其餘的丫頭們,一個長姑娘不在上屋裡,早一邊兒說笑的說笑、淘氣的淘氣去了,因此一時無人。

  金、玉姊妹見沒人在外間,他兩個這才走到婆婆跟前,悄悄兒的回道:「媳婦們卻有個主意,這話倒不因著玉郎今日要出外去才說起。自從今年來,見他的差使漸漸兒的多起來了,往往一進城去就得十日半月的住著,媳婦兩個又不好怪厭氣的一蕩一蕩的只是跟著來回的跑。原想回回婆婆給他弄個服侍的人,總沒得這個機會。如今他既出外,媳婦們兩個又一時不能同去,請示婆婆,趁這個當兒給他弄個人跟了去,外頭又有舅母調理管教,這麼著使得使不得?」

  安太太聽了,先點了點頭兒,又搖了搖頭兒,沉吟了一刻才說道:「你們這麼年輕輕兒的,心裡就肯送到這件事上頭,難為你們倆。但是你們只知道說弄人,卻不知道這弄人的難講究。外頭叫媒人帶去,不知道個根底,只圖一時有個人使,腥的臭的弄到家來,那時候調理是別想調理的出來,打發是不好打發出去,不但你們倆得跟著糟心,連玉格可也就受了大累了,那可斷乎使不得。這個樣兒的我看得多了。要說就咱們家裡這幾個女孩子裡頭給他挑一個罷,你們屋裡那倆,還是兩個糊塗小孩子呢;我這兒的幾個裡頭,不成個材料兒的不成材料兒,像個人兒的呢,又不合式。你們倆說,這會子可叫我忙忙叨叨的那兒給他現抓人去?」何小姐道:「媳婦們兩個心裡可到瞧准了一個,只沒敢合婆婆提到這裡。」太太想了想,說道:「哦,我猜著了,你們准是瞧上跟舅母那個丫頭的模樣兒了。敢是好,只是人家早有了婆婆家了。」倆人還沒及答言,舅太太先搖頭兒說:「不是,倆外外姐姐知道他有人家兒了。」安太太納悶兒道:「這可罷了我了!你們瞧准了的這個,可是誰呢?」

  何小姐見問,又往外看了一眼,才到婆婆耳邊悄悄兒的回道:「媳婦們兩個才說相准了的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伺候婆婆的長姐兒姑娘。這個人,要講他那點兒本事兒、活計兒,眼睛裡的那點積伶兒,心裡的那點遲急兒,以至他那個穩重,那個乾淨,都是婆婆這些年調理出來的,不用講了,最難得的是他那個性情兒。只婆婆止這麼一個得力的人,別的都是小事,第一伺候婆婆梳這個頭,是個要緊的;再他又在上屋當了這些年差了,可還不知媳婦們合婆婆討得討不得?因此心裡只管相准了,嘴裡總沒敢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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