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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包容量一諾義賙貧 矍鑠翁九帙雙生子(7)


  安老爺講到這裡,不但仲、冉、公西三個聽不出這句話頭,便是那位名士曾瑟庵也認不清這條理路,便道:「水心先生,你這話就叫人無從索解了!」安老爺道:「固也,待吾言之。你不見朱注中明明道著句『四子侍坐,以齒為序』麼?按子路在聖門最為年長,曾皙次之,冉有又次之,公西華最幼。

  這章書記者開首第一句記他四個的名次,便是他四個的坐次。

  接著坐次講話,夫子自應先問子路。只是先生之于弟子,正不必逐位逐位的去向他應酬,想來當日『如或知爾,則何以哉』這句話,自然是望著大家籠統問的。不然何以不曾見夫子開首先問一句『由爾何如』呢?只這等望著大家籠統一問,恰好又見坐中除了子路、冉有、公西華三子之外,多著一個曾皙。

  「這個曾皙卻是終二十篇《論語》不曾見提起的一個人,可想而知,夫子問話時節,一片心神眼光都照在他身上,是想先聽他講講他究竟又是怎的個志向。無如那時節他正在那裡鼓瑟,茫然不曾理會到夫子這番神理。何以見得?《禮》:『待坐于先生,先生問焉,終則對。』那曾皙正當夫子問話時節,不曾留心到此,已經算得個疏略了,豈有夫子既然問話之後,有意置之不答轉去取瑟而歌之理?然則其為那時節他便在那裡鼓瑟可知。子路那副勇往直前的性兒,卻又不能體會到此。見夫子問下這等一句話來,一時沒人登答,我既年長,我又首座,我便說了。彼時夫子正望著曾皙應聲而談,忽的被子路憑空一岔,既不便告訴他說:『我是想叫曾皙先講。』又不好責備他說:『你不應先曾皙作答。』只有付之一笑了。這正叫作『事屬偶然,無關大體』。

  「然則後文經曾皙一問,怎的又道出『為國以禮,其言不讓』那等個大題目來呢?夫子正是曉喻曾皙說:『我問的正是何以酬知。酬知不外為國,為國必先以禮,以禮無如克讓。我因他只一句話便不肯讓人先講,所以笑他。』這句話要文言道以俗情,按如今的世俗話講起來,只不過叫作『笑他沒眼色』。所以說夫子未嘗斥駁子路。

  「然則夫子明明道得句『吾與點也』,又何以見得是斥駁曾皙呢?原情而論,先生只管整襟而談,弟子只管鼓瑟不理,此時代夫子設想,已經就不能沒些不然曾皙之意。及至子路『率爾』也「率爾」過了,夫子『哂之』也『哂之』過了,便依著坐次也該這第二座的曾皙開談了。不道他依然還在那裡鼓瑟。又何以知之?只看夫子合冉子、公西兩番問答過後,他還不曾到得『鼓瑟希』,其為那時節他依然還在那裡鼓瑟又可知。夫子心裡自然益發覺得不然了。沒法,只得越過他去,聽冉有講。

  「恰巧那個冉子又是有退無進的,見子路被哂,又見曾皙不答,他便不敢越席而對。夫子見他沒話,就不得不問那句『求爾何如』。以至他一為難,才講了句『方六七十』,又退縮成個『如五六十』;才講了句『可使足民』,又周旋了個『如其禮樂,以俟君子』這句話。在冉子,雖未嘗一定推尊公西華為君子;在公西華,自問卻正是個素嫻禮樂的人,因之一時也難於開口。夫子見他也沒話,又不得不再問那句『赤爾何如』。以至他一為難,未曾說話,先謙了句『非曰能之,願學焉』;才說得句『宗廟之事』,又謙作個『如會同』;完來『願為相焉』之上,還特特的加了個『小』字。

  「直到此時,曾皙始終還在那裡鼓瑟。夫子卻有些不耐煩候他曲終了,便問了句『點爾何如』。他這才『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未曾言志,又先說了句『異乎三子者之撰』。夫子道:「何傷乎?』也只道他無論怎的個異乎三子,總不出夫子『如或知爾,則何以哉』那一問。那知他竟會講出合夫子所問全不相干的沂水春風一段話來!他的話講完了,夫子的心便傷透了。

  「你道夫子又傷著何來?彼時夫子一片憐才救世之心,正望著諸弟子各行其志,不沒斯文。忽然聽得這番話,覺道如曾皙者也作此想,豈不正是我平日浮海居夷那番感慨!其為時衰運替可知,然則吾道終窮矣。於是乎就喟歎曰:『吾與點也!』這句話正是個傷心蒿目之詞,不是個志同道合之語。果然志同道合,夫子自應『莞爾而笑』,不應『喟然而歎』了哇!再不料那曾皙又不曾理會夫子這番神理,還只管留後,只管問『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只管問『夫子何哂由也』?只管問『唯求、唯赤則非邦也與』?以至夫子煩惱不過,逐層駁斥,一直駁斥到底。你大家不信這話,只從『亦各言其志也已矣』默誦到『敦能為之大』,摹想夫子那幾句話的神理,那一句不是駁斥他的?只此便是子路因他遺笑,冉子、公西因他作難,夫子因他喟然而歎,所以駁斥他的原由。

  「這樁公案,據理而斷,子路的直率,直率得可原;曾皙的狂簡,狂簡得無禮。宋儒中如考亭、伊川、明道諸君子,大半是苦拘理路,不問性靈的。見了『夫子哂之』一句,只道著個哂其不遜,卻又解不出其不遜的所以然;又震於『吾與點也』一句,反復推求,不得其故,便鬧到甚麼『胸次悠然』了、『堯舜氣象』了、『上下與天地同流』了,替曾皙敷衍了一陣,以至從南宋到今,誤了天下後世無限讀者。今日之下,你四位還要合臺上這個優孟衣冠的西楚霸王接演這本『侍坐言志』的續編,我以為也就大可不必了!」

  當下曾瑟庵、仲笑岩、;冉望華、公西小端聽安老爺講了這章書,四個人閉口無言,面面廝視。想道:「從入學以至通籍,不但不曾聽得塾師講過這等一章清楚書,大約連塾師也未必作過這等一個明白夢。」當下,便是第一個不服的那個曾瑟庵第一個首肯,趕著安老爺滿臉堆歡的叫了聲:「老前輩!」

  將要說話,那仲笑岩早振臂直前的搶過來說:「你算了罷,這還鬧甚麼『老前輩』呢!碰見這個樣兒的手,還不值得爬下磕個頭拜老師嗎!」說著,他早五體投地的拜下去。那三個見他拜下去,各各連道:「有理。」也隨他拜下去。安老爺向來諸處謙光,只有遇著人拜他作老師從不推讓。他不道是「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只道是「有教無類」。見這四個拜倒在地,只出位還了個半禮。

  正在拜著,不防鄧九公喝得紅撲撲兒的一張臉,一腳踏進來,見了詫異道:「你們五位這是個甚麼禮兒?」那四個拜罷起來,便粗枝大葉把前項話告訴了他一遍。只樂得他掀著長髯哈哈大笑,說道:「我說如何?」因又拍著胸脯子說道:「告訴你們,鄧老九的好朋友沒有紮空槍賣癬瘡藥的。不信打聽打聽,人家到了咱們山東這麼幾天兒,倒收了六哇門生了。」

  說著,便坐在這席合安老爺大杯價暢飲起來。飲了一巡,安老爺看了看臺上的楚漢爭鋒是唱得完上來了,廳上的男客女眷也散得淨上來了,便大家忙著吃過早飯。一時酒闌人散,樂止禮成。送了四位陪客走後,安老爺合鄧九公便進去安置,外間自有褚一官一班人料理。

  接著第二三日又熱鬧了兩天。到了第四日,老爺便要告辭。褚大娘子先就苦苦的不放,說:「等消停消停,我們還要單唱台戲,請你老人家樂一天呢。」鄧九公道:「姑奶奶,你不用合他提那個聽戲,這樁事警不動他。」因合安老爺說道:「老弟,你難得到我們山東走這蕩,可別白走這蕩。你前日不說我們山東至高的莫如泰山,至寬的莫如東海嗎?等過一天,愚兄陪你去登回泰山,望回東海,如何?」安老爺聽得這話,先就有些高興。又聽鄧九公說道:「你先別樂,這還不足為奇。

  等咱們登罷了泰山,望過了東海回來,我還帶你到一個地方兒去見一個人,管保這個人准投你的緣,這個地方兒也對你的勁。」

  這正是:觀于海者難為水,游於聖門難為言。

  要知那鄧九公同安老爺登泰山望東海之後,還要去到個甚的地方,見個甚等樣人,下回書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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