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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為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2)


  一日,他闔家正在無事閒談,舅太太、張太太也在坐,只見家人晉升拿著一封信合一個手版進來,回說:「鄧九太爺從山東特專人來給老爺、太太賀喜,說還有點土物兒後頭走著呢,來人先來請安投信。」說著,便把那信合手版遞給公子送上去。

  老爺一看,只見手版上寫著:「武生陸葆安」,便說道:「他家幾個人我卻都見過,只不記得他們的名姓,這是那一個?怎的又是個武生呢?」公子道:「這個就是九公那個大徒弟,綽號叫作『大鐵錘』的。」老爺也一時想起來,說:「莫不是我們在青雲堡住著,九公把他找來演錘給我們看,看他一錘打碎了一塊大石頭的那人?」公子道:「正是。」老爺道:「這人倒也好個身材相貌。」公子道:「聽講究起來,這人的本領大的很呢。除了他那把大錘之外,躥山入水,無所不能。遇著件事,並且還著實有點把握,還不止專靠血氣之勇。」老爺點了點頭。

  這個當兒,公子已經把那封信的外皮兒拆開,老爺接過來細看了看,那籤子上寫的「水心公祖老弟大人台啟」一行字,說:「大奇,這封信竟是老頭兒親筆寫的,虧他怎的會有這個耐煩兒!」因拆開信看,只見裡面寫道是:

  愚兄鄧振彪頓首拜上。

  老弟大人安好,並問弟婦大人安好。大賢侄好,二位姑奶奶好,舅太太合二位張親家都替問好。敬啟者:彼此至好,套言不敘,恭維老弟大人貴體納福,闔府吉詳如意是荷。愚兄得見《金榜題名錄》,知大賢侄高點探花,獨佔鰲頭,可喜可賀!愚兄不勝可喜!

  此乃天從人願,實系「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也,真乃可喜可賀之至!愚兄本當親身造府賀喜,因但有小事,難以分身,望其原諒。今特遣小徒陸葆安進京代賀,一切不盡之言,一問可知。

  再帶去些微土物,千里送鵝毛,笑納可也。小婿、小女、二姑娘都給闔府請安。外有他等給二妹子並眾位捎去的東西,都有清單可憑。再問二妹子要大內的上好胎產金丹九合香,求見賜,不拘多少,都要真的,千萬千萬,務必務必,都交小徒帶回。順請安好不一。

  愚兄鄧振彪再拜。吉日沖。

  再:二位姑奶奶可曾有喜信兒否?念念!又筆。

  後頭還打著「虎臣」兩個字的圖書,合他那「名鎮江湖」的本頭戳子。安老爺見那封信通共不到三篇兒八行書,前後錯落添改倒有十來處,依然還是白字連篇,只點頭歎賞。公子在一旁看了,卻忍不住要笑。老爺道:「你不可笑他。你只想他那個脾氣性格兒,竟能低下頭捺著心寫這許多字,這是甚麼樣的至誠!」說著,又看禮單。見開頭第一筆寫著是「鶴鹿同春」,老爺就不明白,說:「甚麼是『鶴鹿同春』阿?」又往下看去,見是孔陵蓍草、尼山石硯、《聖跡圖》、萊石文玩、蒙山茶、曹州牡丹根子,其餘便是山東棉綢大布、恩縣白麵掛麵、耿餅、焦棗兒、巴魚子、鹽磚。看光景,他大約是照著《縉紳》把山東的土產揀用得著的亂七八糟都給帶了來了,卻又分不出甚麼是給誰的。

  老爺因命公子把那封信念給太太聽。公子將念完,止剩得後面單寫的那行不曾念。這個當兒,金、玉姊妹也急於要看看那封信。公子見他兩個要看,便把信遞給他兩個,說:「九公惦著你們兩個的很呢,快看去罷!」何小姐自來快人快性,伸手就先接過去,公子說:「你先瞧這篇兒。」他一瞧見是問他兩個有喜信兒沒有,一時好不得勁兒,虧他積伶,一轉手便遞給張姑娘,說:「妹妹你瞧,這是倆甚麼字?」說著遞過去,回身就走。張姑娘不知是計,接過去才瞧得一眼,便扔在桌子上,說:「瞧這姐姐!」也躲了,合何小姐湊在一處。

  倆人卻只羞得緋紅了臉,低頭而笑。安太太看了不解,忙拿起那信來看了看,說:「這也值得這麼個樣兒!」因把鄧九公問他兩個有無喜信的話告訴了舅太太、張太太,又合他姊妹說道:「這可真叫人問得怪臊的!也有倆人過來這麼二三年了,還不給我抱個孫子的!瞧瞧人家尋胎產金丹來,想必是褚大姑娘有了喜信兒了。」舅太太也說:「真個的呢。」一句話不曾說完,張太太發了議論了,說:「親家,那可說不的呀!這是有個神兒在神兒不在的事兒,誰有拿手哇?」好端端的話被這位太太一下注解,他姊妹聽著益發不好意思。

  說話間,安老爺便要了帽子,出去見那個陸葆安。一時進來,只見他頂帽官靴,也穿著件短襟紗袍兒,石青馬褂兒,雖說是個武生,舉動頗不粗鄙。外省的禮兒沒別的,見面就只磕頭,那陸葆安見了安老爺,就拜下去。安老爺不好還禮,只以揖相答。便讓他上坐,他那裡肯,說:「武生的師傅囑咐說,武生到了老太爺這裡,就同自己兒女一樣,不敢坐。」安老爺此時是滿肚子的「蓬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讓再讓三,他才在一旁坐下。

  安老爺先問了問鄧九公的身子眷口,陸葆安答說:「他老人家精神是益發好了。打發武生來,一來給老太爺、少老爺道喜請安;二來叫武生認認門兒,說趕到他老人家慶九十的時候,還叫武生來請來呢。還說,他老如今不到南省去了,輕易得不著好陳酒,求老太爺這裡找幾壇,交給回空的糧船帶回去。不是也就叫武生買幾壇帶去了,說那東西的好歹外人摸不著。」安老爺連說:「這事容易。」因又問起褚一官並褚大娘子可有個得子的信息。陸葆安回說:「這倒不知」。

  正說著,那拉東西的車輛以至挑的抬的都來了,眾家人帶著更夫一蕩一蕩往裡搬運。安老爺才知那禮單上的「鶴鹿同春」是他專為賀喜特給找來的東海邊一對仙鶴、泰山上一對梅花小鹿兒,都用木櫳抬了來。一時張老也過來招呼,便同了那陸葆安到程師爺那邊去坐。安老爺這裡一面吩咐給他備飯款留,便進來看鄧九公那分禮。進得二門,見公子正隨著太太同許多內眷們圍著看那對鶴鹿。老爺于這些東西上,雖雅馴如鶴鹿也不甚在意,忙忙的進了屋子,只檢出那冊《聖跡圖》來正襟危坐的看。

  一時,內眷們也進屋裡來,一旁看著問長問短。老爺便從「麟現闕裡」起,一直講到「西狩獲麟」,會把聖人七十三年的年譜講得來不曾漏得一件事蹟,差得一個年月。舅太太聽完了,說道:「我瞧我們這位姑老爺呀,真算得甚麼事兒都懂得,可惜就只不懂得甚麼叫『鶴鹿同春」!」當下大家說笑一陣。安太太便把其餘的東西該歸著的歸著,該分散的分散,公子也去周旋了周旋那個陸秀才。那陸秀才當日住下,次日便告辭去料理他的勾當,約定過日再來領回信。安老爺閑中便給鄧九公寫了回信,太太也張羅打點給鄧家諸人的回禮,以至鄧九公要的東西,臨期都交那陸葆安帶回山東而去不提。

  卻說安公子這個翰林院編修,雖說是個閑曹,每月館課以至私事應酬,也得進城幾次。那時又正遇烏克齋放了掌院,有心答報師門,提拔門生,便派了他個撰文的差使,因此公子又加了些公忙。緊接著又有了大考的旨意。這大考是京城有口號的,叫作:「金頂朝珠褂紫貂,群仙終日任逍遙;忽傳大考魂皆落,告退神仙也不饒。」安公子已是一甲三名授過職的,例應預考,便早晚用起功來。正在不曾考試之前,恰好出了個講官缺,掌院堂官又擬定了他,題下本來便授了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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