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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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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此時一團興致,覺得這事倚馬可待。那知一想,才覺長篇累牘,不合體裁;三言五語,包括不住,一時竟大為起難來。老爺道;「『七步』『八叉』,具有成例,古人擊缽催詩,我要擊缽了。」說著,便把筷子向燈盤兒上當的敲了一下。 公子心裡益發忙起來,好容易得了兩句,默誦了默誦,覺得又像時文,又像試帖,無法,只得從實說道:「從來不曾弄過這個,敢是竟不容易。」老爺擎杯大笑道:「原來鼎甲的本領也只如此!還是我這個殿在三甲的榜下知縣來替你獻醜罷。」 因笑道:「這一路筆墨,隻眼前幾句經書便取之不盡,還用這等搜索枯腸去想?」因口誦道: 涅而不緇,磨而不磷; 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公子連忙取了紙筆,恭楷寫出來,請老爺看過,又講給太太聽。金、玉姊妹也湊過來看。他自己又重新捧在手裡讀了兩遍,見只寥寥十六個字的成句,人也有了,物也有了,人將敗而終底成功也有了,物未毀而且臻圓滿也有了。他此時心裡早想到等消停了,必得找個好鐫工,把這四句銘詞鐫在杯上,再鐫上他那個「伴瓣主人」的雅號。想到這裡,正在得意,又聽他母親說道:「你爺兒倆今日這幾句文兒,連我聽著都懂得了。依我說,這個杯的名兒還不大好,『瑪瑙』『瑪瑙』的,怎麼怪得把我們這個沒籠頭的野馬給惹惱了呢!莫如給他起個名兒,叫他『合歡杯』。我還有個主意,老爺合大姐姐、親家白聽聽好不好:可不是我竟偏著我的媳婦兒,如今把這件東西竟賞了金鳳媳婦兒,這倆人一個有圓硯臺,一個有張弓,他再有了這個合歡杯,可不三個人都有點故事兒了嗎?」大家聽了,都說:「想得好。」老爺也連叫:「通極!通極!」他小夫妻的欣喜更不消說。當下三個一齊謝過父母。再不想只安太太一句閒話,又把這《兒女英雄傳》給穿插了個五花八門,面面都到。 列公,你道這個因由從哪裡來?卻從張太太吃白齋而來,才得圓成了這個合歡杯,聯合上那兩件雕弓寶硯,演出這過半的人情天理文章,未完的兒女英雄公案。列公不信,只把二十一回至三十七回這十七卷評話逐層想去,始信佛說「寄語眾生,慎勿造因」那兩句話,畢竟不是空談;燕北閒人這部《正法眼藏五十三參》,果然不著閒筆也! 話休煩絮。卻說那日雖是個家庭小宴,安老爺卻喝得一片精神,十分興會。題了那四句銘詞之後,又捉住公子侍飲幾杯,才說道:「『志不可滿,樂不可極』,我們大家吃飯罷。」 一時撤酒添羹,闔席飯罷,散坐閒談了幾句,張太太便告辭回家,安老夫妻又向他二位道了奉擾,舅太太也回了西院,他小夫妻三個伺候父母安置,才一同歸房。 公子一進門,便見堂屋裡那張八仙桌上設著絕精緻的一席果子,說道:「原來你姊妹今日還有這番盛設。只是酒多了,這便怎樣?」金、玉姊妹才把他兩個今晚所以設這席酒的意思說出來。公子道:「既如此,倒不可辜負雅意。」說著,便各各寬衣卸妝,洗盞更酌。 先是何小姐說道:「我來了不差甚麼兩年了,從沒見老爺子像今兒個這等高興。」張姑娘道:「別說姐姐呀,妹妹比姐姐多來著一年呢,今日也是頭一遭兒見哪!」公子道:「別說妹妹呀,連哥哥比你兩個多來著不差甚麼二十年,今日還是頭一遭兒見呢!」張姑娘道:「這句話合我說的起,合人家姐姐可說不起呀!沒聽見說過嗎,姐姐從抓周兒那天就見過公公了,人家比你還大著一歲呢。」何小姐道:「誰叫人家探花了呢,哥哥就哥哥罷!如今只講這席酒,原是為給爺賀喜接風,我們負荊請罪,請爺開酒而設的。不想二位老人家今日這等高興,把我們倆這麼出好戲給先點了。如今酒是開了,可還用我們倆一個人背上根荊條棍兒賠個不是不用呢?」他兩個這話不是閒話,不是頑話,真是樂的從心窩兒裡掏出來的幾句老實話。 公子聽了,倒有些不安,連道「惶恐!惶恐!我安龍媒不有二卿,焉有今日?你不聽見方才老人家代我作的那合歡杯上兩句銘詞,道是『以志吾過,且旌善人』?這話今後快休提起。」何小姐道:「既如此,把妹妹那個合歡杯拿來,你再喝那麼一盅,就算領了我們的情了。」公子大喜。便說道:「既曰『合歡』,這酒沒一個人喝的理,我三個人喝個傳杯送盞何如?」說著,便用那個合歡杯斟了滿滿的一杯,他夫妻果然一酬一酢的飲幹,便把那桌果子分給兩個嬤嬤以至本屋裡丫頭女人吃去。何小姐又揀了幾樣可吃的,叫給長姐兒送去。 他小夫妻三個煙茶漱盥,一切事畢,便吩咐丫鬟鉤懸翠帳,屏掩華燈,各各就寢。一宿無話。 且住!列公可知這「一宿無話」四個字怎的個講法?這四個字,久已作了小說部中千人一面的流口常談,請教這伴香、瓣香二位女史合那位伴瓣主人的這一宿,一邊正當「王事賢勞,馳驅偃仰」之餘,一邊正在「寤寐思服,展轉反側」之後,所謂「今夕何夕」,安得無話?然而難言也。從來作史者,法貴誅心,筆能鑄鐵,所以彰癉予奪,一字在所必爭。試設身處地替這一宿的安龍媒作起,果能作個「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的慎獨君子乎?將「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乎?抑或且學個「先進于禮樂」的「野人」,再學那「後進于禮樂」的「君子」乎?否則竟公然照「圓好事嬌嗔試玉郎」那日,夫子自道的「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源」乎?皆非天理人情也。然則除了「一宿無話」這四個字之外,還叫那燕北閒人替他怎的個斡旋?所以只有老氣橫秋大書而特書曰:「一宿無話。」非他講得口滑,寫得手溜,此龍門法也。 這正是:深院好栽連理樹,重幃雙護比肩人。 要知後事如何,下回書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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