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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占桂苑先聲(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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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看著稿子這個當兒,太太、舅太太、張太太才問長問短。太太幾乎要把兒子這幾天的吃喝拉撒睡都問到了。公子一一答應,又笑道:「都好將就,就只水喝不得,沒地方見大穢。」太太道:「那可怎麼好呢?」親家太太又問:「難道連個糞缸也沒有?」公子道:「倒不是沒有。第一場到了第三天,就難了;再到了第三場的第三天,連那號筒子的前半路都有了味兒了。沒法兒,我憋到出了場才走動的。」太太「嘖嘖」了兩聲,皺著眉道:「你聽聽,敢則這麼苦呢!」安老爺便道:「然則帶兵呢?成日裡臥不安枕,食不甘味,又將如何?」舅太太說:「不是姑老爺一說話我就要掰文兒,難道出兵就忙的連個毛廁也顧不得上嗎?」老爺只說:「一個人不讀書,再合他講不清的。」因又問公子看見幾篇文章,公子一一答應了。 老爺點點頭道:「你的頭場文章,幾個相好的也必要看的,閑一閑抄出來,那文章卻還見得人。」太太是聽了個兒子在場裡摸不著好水喝,便問丫頭們:「怎麼也不會給你大爺倒碗茶兒來呀?」說著,便叫:「長姐兒。」 列公,你看這位老孺人,可謂「父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那知有這位慣疼兒子的慈母,就有那個善體主人的丫鬟。 太太才叫了聲「長姐兒」。早聽得長姐兒在外間答應了聲「嗻」,說:「奴才倒了來了!」便見他一隻手高高兒的舉了一碗熬得透、得到不冷不熱、溫涼適中、可口兒的普洱茶來。 只這碗茶他怎的會知道他可口兒?其理卻不可解。只見他舉進門來,又用小手巾兒抹了抹碗邊兒,走到大爺跟前,用雙手端著茶盤翅兒,倒把倆胳膊往兩旁一撬,才遞過去。原故,為得是防主人一時伸手一接,有個不留神,手碰了手。這大約也是安太太平日排出來的規矩。大爺接過茶去,他又退了兩步,這才找補著請了方才沒得請的那個安。大爺是「父母之所愛亦愛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遠遠兒的哈著腰兒虛伸了一伸手,說:「起來,起來。」這才回過頭去喝了那碗茶。那長姐兒一旁等接過茶碗來,才退出去。這段神情兒,想來還是那時候的世家子弟、家生女兒的排場,今則不然。今則不然,又是怎的個情形呢?不消提起。 言歸正傳。卻說安公子此時才得騰出嘴來,把程師爺並他丈人不同來的原故回明,又問了父親近日的起居,周旋了一陣舅母、岳母。安老爺道:「你也鬧了這幾天了,歇歇兒去罷。」公子又說了幾句閒話,才退出來。 金、玉姊妹兩個正在那裡給婆婆、舅母裝煙,那位親家太太是慣下來了,總是自己揉一袋煙,丫頭拿過香盤子去點。 安太太接過煙去,說:「你們也跟了去罷。」他姊妹一時還有些不好意思,只笑著答應。太太道:「這有甚麼臉上下不來的?我告訴你們,作了個婦道,夫妻之間這個大禮兒斷錯不得;錯了,人家倒要笑話。」二人才答應去了。及至到了自己屋裡,小夫妻三個自然也有一番儀節情致,不待煩瑣。 不一時,張親家老爺也回來,安老夫妻迎著他道過乏。他坐談了一刻,便過女兒房中去。安老爺因他也須到家歇息歇息,便說:「過日再備酌奉請。」隨又帶了公子親自過去道乏。 張太太也「殺雞為黍」的給他那位老爺備了頓飯。這日,裡邊正是舅太太給外外接場,他闔家就借此補慶中秋。接著連日人來人往,安公子也出去拜了兩天客。 那時離出榜還有半月光景,這半月之中,凡是下場的,最好過,也最不好過。好過的是,磨盾三年,算完了一樁大事,且得消閒幾日。不好過的是,出得場來,看著誰臉上都像個中的,只疑心自己不像;回來再把自己的詩文摹擬摹擬,卻也不作孫山外想,及至看了人家的,便覺得自己某處不及他出色,某句不及他警人。方寸中是頃刻樓臺,頃刻灰燼,轉消閒得不耐煩。安公子更是個要好的人,何況他心裡還比人多著好幾層心事!覺得望著放榜那個日子,更有個挨一刻似一夏的光景。只這等挨來挨去,風雨催人,也就重陽節近。 話分兩頭。書中按下這邊,踅回來再整貢院裡衡鑒堂那三位主考。卻說他三位自八月初六日在午門聽宣見,欽點入闈,便一面吩咐家中照例封門回避,自己立刻從午門進了貢院。那些十八房同考官以至內簾各官,也隨著進去關防起來。 緊接著便有順天府尹捧到欽命題目。三位主考拆了封,十八位房官一齊上堂,打躬參見,就請示主考的意旨:這科要中那一路的文章,以憑遵奉去取。那位大主考方老先生便先開口說道:「方今朝廷正在整飭文風,自然要向清真雅正一路拔取真才。若止靠著才氣,摭些陳言,便不好濫竽充數了。」那一位方公也附會道:「此論是極。近科的文章本也華靡過甚,我們既奉命來此,若不趁著實的洗伐一番,伊于胡底?諸公就把這話奉為準繩罷。」那位旗員主考也隨著人云亦云。 眾房考都曉得二方的文章向來是專講枯談艱澀一路的,所以發此議論。但是文章是件有定評的公器,所謂「羽檄飛書用杖皋,高文典冊用相如」,怎好拿著天下的才情就自己的圍範?大家心裡都竊以為不然,卻又一時不好空口爭得。只得應著下來,依然打算各就所長,憑文取士。不想內中有個第十二房的同考官,這人姓婁,名養正,號蒙齋,是個陝西拔貢出身,洊升刑部主事,乃偽周天冊萬歲武則天時候宰相婁師德之後。他從年輕時候得了選拔,便想到他祖上「唾面自乾」的那番見識究竟欠些褒氣,因此一登仕途,便有意「居鄉介介,在朝侃侃」。久而久之,弄成一個執性矯情的謬品,老著那副「笑比河清」的面孔,三句話不合,便反插了兩隻眼睛叫將起來。因此等閒人輕易不去傍他。他卻又正是專摹二方的文章發的科甲,因此聽了那二位方老先生的議論,大是佩服,便高談闊論的著實贊襄了一番。眾人也不去搬駁他,各各默然而退。只這一番,別一個不知怎樣,安公子的功名已是早被安老爺料著,果的有些拿不穩了。 那知天下事,陽差之中更有陰錯,偏偏的公子的那本朱捲進到內簾,余十七房是處不曾分著,恰恰分到這位婁公手裡。那日正逢他晚餐已過,酒醉飯飽,有些醺然,跟班也去自取方便。他點上盞燈,暖了壺茶,一個人靜靜的把那些卷子批閱起來。請問他那等一個寧刻勿寬的人,閱起文來,豈有不寧遺勿濫的理?當下連閱了幾本,都覺少所許可,點了幾個藍點,丟過一邊。隨又取過一本來,看了看,「成字六號」,卻是本旗卷。見那三篇文章作得來堂皇富麗,真個是「玉磐聲聲響,金鈴個個圓」。雖是不合他的路數,可奈文有定評,他看了也知道愛不釋手,不曾加得圈點。便粘了個批語。才想印上薦條,加上圈子,薦上堂去,忽然轉念一想道:「不可。一則大主考既是那等交代在先,況且這卷子又是本旗卷,知他是個甚等巨族大家的子弟?倘然薦上去,他二位老先生倒認作我有意要收這個闊門生,我的清操何在?」便把那批語條子揭下來,就燈上燒了。在卷子上隨意點了幾個藍點子,也丟在一邊。又另取了一本,放在面前閱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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