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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屏紈袴穩步試雲程 破寂寥閒心談月夜(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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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安公子的眷屬何玉鳳、張金鳳,看去雖合賈公子那個幃中人薛寶釵,意中人林黛玉同一豔麗聰明,卻又這邊是刻刻知道愛惜他那點精金美玉,同心合意媚茲一人;那邊是一個把定自己的金玉姻緣,還暗里弄些陰險,一個是妒著人家的金玉姻緣,一味肆其尖酸,以至到頭來弄得瀟湘妃子連一座血淚成斑的瀟湘館立腳不牢,慘美人魂歸地下,畢竟「玉帶林中掛」,蘅蕪君連一所荒蕪不治的蘅蕪院安身不穩,替和尚獨守空閨,如同「金釵雪裡埋」,還叫他從那裡「之子于歸,宣其室家」? 便是安家這個長姐兒比起賈府上那個花襲人來,也一樣的從幼服侍公子,一樣的比公子大得兩歲,卻不曾聽得他照那襲而取之的花襲人一般,同安龍媒初試過甚麼雲雨情;然則他見安公子往外一走,偶然學那雙文長亭哭宴的「減了玉肌,松了金釧」,雖說不免一時好樂,有些不得其正,也還算「發乎情,止乎禮」,怎的算不得個天理人情? 何況安公子比起那個賈公子來,本就獨得性情之正,再結了這等一家天親人眷,到頭來,安得不作成個兒女英雄?只是世人略常而務怪,厭故而喜新,未免覺得與其看燕北閒人這部腐爛噴飯的《兒女英雄傳》小說,何如看曹雪芹那部香豔談情的《紅樓夢》大文?那可就為曹雪芹所欺了!曹雪芹作那部書,不知合假託的那賈府有甚的牢不可解的怨毒,所以才把他家不曾留得一個完人,道著一句好話。燕北閒人作這部書,心裡是空洞無物,卻教他從那裡講出那些忍心害理的話來? 閒話少說。歸著再講安公子回到住宅,早有張親家老爺同著看房子的家人把屋子安置妥當。程師爺已經到場門口看牌去了,一時回來,看得公子的名字排在頭排之末,說:「看這光景,明日得早些去聽點了。歇息歇息,吃些東西,靜一靜罷。」他說著,便帶了葉通親自替學生檢點考具。公子見諸事用不著自己照料,想起從前父親赴考時候的景象,越覺冷暖不同。接著便有幾個親友本家來,看過去了。到了次日五鼓,家人們便先起來張羅飯食,服侍公子盥漱飲食。裝束已畢,程師爺、張老又親自把考具行李替他檢點一過,門戶自有看房子的家人照料,大家催齊車馬,便都跟著公子徑奔舉場東門而來。 公子才進得外磚門,早見梅公子站在個高地方,手裡拿著兩枝照入簽,得意洋洋的高聲叫道:「龍媒,這裡來!」公子走到跟前,只聽他道:「你來的正好,咱們不用候點名了。 我方才見點名的那個都老爺是個熟人,我先合他要了兩枝簽,你我先進去罷,省得回來人多了擠不動,又免得內磚門多一次搜檢。」公子是謹記安老爺幾句庭訓,又因這番是自己進步之初,從進門起,就打了個循規蹈矩一步不亂的主意,便回覆他說:「我的名字在頭牌後半路呢,此時進去也領不著卷子,莫如還等著點進去罷。」說話間,早聽見點名臺上唱起名來。 梅公子道:「我可不等你了。」說著,把那枝簽丟給了公子,先自去了。 公子依然候著點了名,隨著眾人魚貫而走,來到內磚門頭道搜檢的所在。原來這處搜檢不過虛應故事,那監視搜檢的只有幾位散秩大臣副都統,還有幾位大門行走的侍衛公。這班侍衛公卻不是欽派的,每到鄉會試,不過侍衛處照例派出幾個人來在此當差,卻一般的也在那裡坐著。公子候著前面搜檢的這個當兒,見那班侍衛公彼此正談得熱鬧。只聽這個叫那個道:「喂!老塔呀,明兒沒咱們的事,是個便宜。我們東口兒外頭新開了個羊肉館兒,好齊整餡兒餅,明兒早起,咱們在那兒鬧一壺罷。」 那個嘴裡正用牙斜叼著根短煙袋兒,兩隻手卻不住的搓那個醬瓜兒煙荷包裡的煙,騰不出嘴來答應話,只「嗯」了聲,搖了搖頭。這個又說:「放心哪,不吃你喲!」才見他拿下煙袋來,從牙縫兒裡激出一口唾沫來,然後說道:「不在那個,我明兒有差。」這個又問說:「不是三四該著呢嗎?」他又道:「我們幫其實不去這蕩差使倒誤不了,我們那個新章京來的噶,你有本事給他擱下,他在上頭就把你幹下來了。」 公子聽了這話,一個字不懂。往前搶了幾步,又見還有二位在那裡敬鼻煙兒。一個接在手裡且不聞,只把那個爆竹筒兒的瓷鼻煙壺兒拿著,翻來覆去看了半天,說:「這是『獨釣寒江』啊。可惜是個右釣的,沒行,要是左釣的就值錢咧!」 說著,把那鼻煙兒磕了一手心,用兩個指頭搦著,抹了兩鼻翅兒。不防一個不留神,誤打誤撞真個吸進鼻子一點兒去,他就接連不斷打了無數的嚏噴,鬧得涕淚交流。那個看了,哈哈大笑,說:「算了罷,這東西要嗆了肺,沒地方兒貼膏藥!」 他才連忙把鼻煙壺兒還了那個,還道:「嚄!好霸道傢伙,這管保是一百一包的。!」 公子聽了這套,更茫然不解。看了看前面的人,一個個搜過去。輪到自己,恰好走到個乾癟黃瘦的老頭兒面前。公子一看,只見他一張迂緩面孔,一副孱弱形軀,身上穿兩件邊幅不整的衣服,頭上帶一個黯淡無光的亮藍頂兒,那枝俏擺春風的孔雀翎已經蟲蛀的剩了光杆兒了,一個人垂首低眉的坐在那裡,也沒人理他。公子因見前面的人都是解了衣裳搜,才待放下考籃,忽聽那老頭兒說道:「罷了,不必解衣裳了。這道門的搜檢,不過是奉行公令的一樁事,到了貢院門還得搜檢一次呢。一定是這等處處的苛求起來,殊非朝廷養士求賢之意。趁著人鬆動,順著走罷。」公子應了聲,連忙就走,心下暗道:「怎的這位侍衛公的話我聽著又居然會懂呢?這人莫非是個『楚材晉用』,從那裡換了蕩班回來的罷?我只愁他這個樣子,怎生合方才那班鳶肩火色的矯矯虎臣會弄得到一處?他要竟弄得到一處,這人也就算個遭劫在數的了!」 一路想著,看進了那座內磚門。不曾到得貢院門跟前,便見門罩子底下那班伺候搜檢的提督衙門番役,順天府五城青衣,都揎拳擄袖的在那裡搜檢。被搜檢的那些士子也有解開衣裳敞胸露懷的,也有被那班下役伸手到滿身上混掏的;及至搜完的,又不容人收拾妥當,他就提著那條賣估衣般的嗓子,高喊一聲「搜過」,便催快走。那班士子一個個掩著衣襟,挽著搭包,背上行李,挎上考籃,那只手還得攥上那根照入簽,再加上煙荷包、煙袋,這才邁著那大高的門檻兒進去,看著實在受累之至。公子有些心怯。 不一時,搜到挨近前面的那個人,卻又是七十餘歲老不歇心的一位老者,才走上去,便有旁邊站的一個戴涅白頂兒藍翎兒、生得凹摳眼、蒜頭鼻子、白臉黃須、像個回子模樣的番子先喝了一聲:「站住!擱下筐子,把衣裳解開!」早聽得東邊座上那位大人說道:「你當差只顧當差。何用這等大呼小叫的?太不懂官事了!」把個番子嚇得不敢則聲。大家虛應故事一番,那老者便受了無限功德。公子探頭向上望瞭望,原來不是別人,正是烏克齋。因不好上前招呼,只低了頭。烏克齋見了他,倒欠了欠身讓道:「別耽擱了,就隨著進去罷。」 公子進了貢院門,見對面便是領卷子的所在。他此時才進門來,那一身家什已經壓得滿頭大汗,正想找個地方歇歇再上去領卷子,看了看,那梅問羹還在那裡候著,又有烏大爺的兄弟托誠村並兩三個少年,都在牆腳下把考籃聚在一處,坐在上面閒談。他也湊了大家去,把考籃放下。梅公子先合他說道:「我方才悔不聽你的話,只管進來,這半天卷子依然不得到手,竟沒奈他何。不信,你跟我看看去。」沒著,拉了安公子擠到放卷子的那個杉搞圈子跟前。只見一班八旗子弟這個要先領,那個又要替領,吵成一片。上面坐的那位鬚髮蒼然的都老爺,卻只帶著個眼鏡兒,拿著枝紅筆,接著那冊子,點一名,叫一人,放一本。任你吵得地暗天昏,他只我行我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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