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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局賺俠女(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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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鄧九公、褚一官正在那裡帶了四個工人盤繩的盤繩,穿杠的穿杠,忙成一處。只見一個莊客進來,望著褚一官說道:「少當家的,外頭有人找你老說話。」他爺兒三個早明白是安老爺到了。只見褚一官一手揪著把繩,一腳蹬著杠,抬頭合那莊客道:「有人找我說話,你沒看見我手裡做著活呢嗎?有甚麼話你叫他進來說不結了!」莊客道:「不是這村兒的人哪。」褚一官道:「你瞧這個死心眼兒的,憑他是那村兒,便是咱們東西兩莊的人,誰又沒到過這院子裡呢!」那莊客搖頭道:「喂,也不是咱莊兒上的呀,是個遠路來的。」褚一官道:「遠路來的,誰呀?」莊客道:「不認識他麼。我問他貴姓,他說你老見了自然知道。他還問咱老爺子來著呢。」褚一官故意歪著頭皺著眉想道:「這是誰呢?他怎麼又會找到這個地方兒來呢?」那莊客道:「誰知道哇。」褚一官低了低頭,又問道:「你看著是怎麼個人兒呀?」那莊客道:「我看著只怕也是咱們同行的爺們,我見他也背著像老爺子使的那麼個彈弓子麼。」 褚一官又故作猜疑道:「你站住,同行裡沒這麼一個使彈弓子的呀。」說著,隔著那座靈位,便叫了鄧九公聲。 如今書裡且按下褚一官這邊,再講那鄧九公。卻說他站在那棺材的後頭,看了兩個長工做活,越是褚一官這裡合人說話,他那裡越吵吵得緊。一會兒又是這股繩打松了,一會兒又是那個扣兒繞背弓了,自己上去攥著根繩子館那扣兒,用手煞了又煞,用腳踹了又踹,口裡還說道:「難為你還沖行家呢,到底兒劣把頭麼!」褚一官只管合莊客說了那半日話,他總算沒聽見。直等褚一官叫了他一聲,他才抬起頭來問:「作嗎呀?」褚一官道:「你老人家知道咱們道親裡頭有位使彈弓子的嗎?」他揚著頭想了一想,說:「有哇,走西口外的,在教的馬三爸,他使彈弓子。你這會子想起甚麼來了,問這話?」 褚一官道:「你老人家才沒聽見說嗎?」鄧九公道:「我只顧做活,誰聽見你們說的是甚麼。」褚一官便故意把那莊客的話又向他說了一遍,他道:「不就是馬三爸來了?」因問那莊客道:「這個人有多大年紀兒了?」莊客道:「看著中個五十歲光景。」 鄧九公道:「那就不對了。馬三爸比我小一輪,屬牛的,今年七十一;再說,他也歇馬兩三年了,這一向總沒見他捎個書子來,這人還不知是有哇是沒了呢!」說著,又合那工人嚷道:「你那套兒打那麼緊,回來怎麼穿肩扛啊?」更不再合褚一官答話。 書中卻再按下鄧九公這邊,單表那十三妹。只見他呆呆的聽了半日,眼睛一轉,像是打動了件甚麼心事。列公,從來俗語說的再不錯,道是:「無心人說話,只怕有心人來聽。」何況是兩個有心的裝作個無心的彼此一答一合說話,旁邊聽話的又本是個有心人,從無心中聽得心裡的一句話,憑他怎的聰明,有個不落圈套的麼?所以姑娘起先聽著鄧九公、褚一官合那莊客三人說話,還不在意,不過睜著兩隻小眼睛兒,不瞪兒不瞪兒的在一旁聽熱鬧兒。及至褚一官問出那句背著張彈弓的話,鄧九公又問出一句那背彈弓的人約莫五十歲光景的話,正碰在心坎兒上。因向鄧九公道:「師傅,你老聽,這豈不是那個話來了麼?」鄧九公又裝了個楞,說:「那話呀?」 姑娘道:「瞧瞧,你老人家可了不得了,可是有點子真悖晦了!我前日交給你老人家那塊硯臺的時候,怎麼說的?」鄧九公道:「是啊!要果然是這樁事,可就算來的巧極了。一則那東西是你一件傳家至寶,我呢,如今又不出馬了,你走後我留他也是無用,倒是你此番遠行帶去,是件當戧的傢伙。就只是這塊硯臺,偏偏的我前日又帶回二十八棵紅柳樹西莊兒上收起來了。如今人家交咱們的東西來,人家的東西咱們倒一時交不出去,怎麼樣呢?」褚大娘子一旁說道:「那也不值甚麼,叫他姐夫出去見見那個人,叫他把彈弓子留下,讓他到咱們東莊兒住兩天,等你老人家完了事,再同了他到西莊兒取那塊硯臺給他,又有甚麼使不得的?」十三妹先說:「有理。」鄧九公也合褚一官道:「也只好這樣。姑爺,你就去見見他,留下那弓,我不耐煩出去了。」褚一官便丟下這裡的事,忙著穿衣服戴帽子。姑娘笑道:「一哥,你不用盡著打扮了,你只管見去罷,管你一見就認得,還是你們個親戚兒呢!你收了那弓,可不必讓他進來。」褚一官道:「我的親戚兒?我從那裡來這麼一門子親戚兒呀?」說著,穿戴好了,便出去見那人去了。 且住,這姑娘的這話又從何而來呢?當日他同安公子、張金鳳柳林話別的時候,原說定安公子到了淮安,等他奶公華忠到後,打發華忠來送這彈弓,找著褚一官,轉尋鄧九公取那硯臺。這姑娘又素知華忠合褚一官的前妻是嫡親兄妹,如今聽說得這送彈弓的正是個半百老頭兒,可不是華奶公是兀誰?因此鬧了這麼一句俏皮話兒。自己想著,這是只有我一個人心裡明白,你們大家都在罎子胡同呢! 誰想褚一官出去沒半盞茶時,依然空手回來。一進屋門,先擺手道:「不行!不行!不但我不認得他,這個人來得有點子酸溜溜,還外帶著挺累贅。我問了問他,他說姓尹,從淮安來,那弓合硯臺倒說得對。及至我叫他先留下那弓,他就鬧了一大篇子文縐縐,說要見你老人家。我說你老人家手底下有事,不得工夫。他說那怕他就在樹蔭兒底下候一候兒都使得,一定求見。」 姑娘一聽,竟不是華奶公,便向鄧九公道:「不然你老人家就見見他去。」只聽鄧九公合褚一官道:「你不要把他擱在門兒外頭,把他約在這前廳裡,你且陪他坐著,等我作完了這點活出去。」褚一官去後,不一時,這裡的杠也弄得停妥,鄧九公才慢慢的擦臉,理順鬍子,穿衣戴帽。這個當兒,褚大娘子問姑娘道:「你方才說這人怎的是我們的親戚?」姑娘道:「既然不是,何必提他。」褚大娘子道:「等回來老爺子出去見他,咱們倒偷著瞧瞧,到底是個甚麼人兒。」姑娘也無不可。 列公,這書要照這等說起來,豈不是由著說書的一張口,湊著上回的連環計的話說,有個不針鋒相對的麼?便是這十三妹,難道是個傀儡人兒,也由著說書的一雙手愛怎樣耍就怎樣耍不成?這卻不然。這裡頭有個理,列公試想,這十三妹本是個好動喜事的人,這其中又關著他自己一件家傳的至寶,心愛的兵器;再也要聽聽那人交代這件東西,安公子是怎樣一番話;便褚大娘子不說這話,他也要去聽聽,何況又從旁這等一挑逗,有個不欣然樂從的理麼? 閒話休提。卻說鄧九公收拾完了出去,十三妹便也合褚大娘子躡足潛蹤的走到那前廳窗後竊聽,又用簪子紮了兩個小窟窿望外看著。只見那人是個端正清奇不胖不瘦的容長臉兒,一口微帶蒼白疏疏落落的鬍鬚,身穿一副行裝,頭上戴個金頂兒,桌子上放著一個藍氊帽罩子,身上背的正是他那張砑金鏤銀、銅胎鐵背、打二百步開外的彈弓,坐在那南炕的上首。心裡先說道:「這人生得這樣清奇厚重,斷不是個下人。」 正想著,便見褚一官指著鄧九公合那人說道:「這就是我們舍親鄧九太爺。」只見那人站起身來。控背一躬,說:「小弟這廂有禮!」鄧九公也頂禮相還。大家歸坐,長工送上茶來。 只聽鄧九公道:「足下尊姓是尹,不敢動問大名?仙鄉那裡?既承光降,怎的不到捨下,卻一直尋到這裡?又怎的知道我老拙在此?」便見那人笑容可掬的答道:「小弟姓尹,名字叫作其明,北京大興人氏。合一位在旗的安學海安二爺是個至交朋友。因他分發南河,便同到淮安,幫他辦辦筆墨。」說到這裡,鄧九公稱了一句,說:「原來是尹先生!」 那人謙道:「不敢。」便說:「如今承我老東人合少東人安驥的託付,托我把這彈弓送到九公你的寶莊,先找著這位褚一爺,然後煩他引進,見了尊駕,交還這張彈弓,還取一塊硯臺,並要向尊駕打聽一位十三妹姑娘的住處,托我前去拜訪。不想我到了二十八棵柳樹寶莊上一問,說這褚一爺搬到東莊兒上去了,連九公你也不在莊上,說不定那日回來。及至跟尋到東莊,褚一爺又不在家。問他家莊客,又說有事去了,不得知到那裡去,早晚一定回來,因是家下無人,不好留客,我就坐在對門一個野茶館兒裡等候。只見道旁有兩個放羊的孩子,因為踢球,一個輸了錢,一個不給錢,兩個打了個熱鬧喧闐。我左右閑著無事,把他兩個勸開,又給他幾文錢,就合他閒話。問起這羊是誰家的,他便指著那莊門說:『就是這褚家莊的。』我因問起褚一爺那裡去了,他道:『跟了西莊兒的鄧老爺子進山,到石家去了。』我一想,豈不是你二位都有下落?況又同在一處。我便向那放羊的孩子說:『你兩個誰帶我到山裡找他去,我再給你幾文錢。』他道怕丟了羊回去挨打,便將這山裡的方向、村莊、路徑、門戶,都告訴明白我。我就依他說的,穿過兩個村子,尋著山口上來。果然這山崗上有個小村,村裡果然有這等一個黑漆門,到門一問,果是石家,果然你二位都在此。真是天緣幸會!就請收明這張彈弓,把那塊硯臺交付小弟,更求將那位十三妹姑娘的住處說明,我還要趕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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