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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安大令骨肉敘天倫 佟儒人姑媳祝俠女(1)


  這回書緊接上回,表的是安公子到了淮安府,安頓了家眷行李,便去打聽安太太的公館,急切裡要想母子相見。不料一問店家,見他那說話的神情來得詫異,不覺先吃了一大驚,忙問端的。那老頭兒讓他坐下,才慢慢的說道:「若講我們這位安太老爺,真算得江北的第一位好官府。也不知怎麼惹著這位河台大人了,把他革了職,下在監裡,不追他的銀子。這也罷了,到了這位官太太了,既是安太老爺遭了事,憑他怎樣,我們這位山陽縣也該看同寅的分上,張羅張羅他,誰家保的起常無事?也不要『前人撒土迷了後人的眼』哪!誰想他全不理會。如今那位官太太落得自家找了個飯店住著。客人,你想可傷不可傷?你還問他的公館在那條街呢!」

  安公子聽他絮絮叨叨,鬧了半天才說完了,敢則是這等樣一套話,才得把心放下,心裡說:「這個人是怎麼個說話法子!只是他天生的這樣的滯碾人,也就無法,況且聽他的話倒是一片良心,不好怪他。」只得耐著煩又問他道:「這飯店在那裡?」那店家道:「就在東邊兒,隔一家門面,聚合店就是。」安公子聽得,辭了店家,出了這店門,走了不上一箭多路,果有個「聚合店」。問了問,說:「安官府的家眷在盡後一層住著。」安公子也不等通報,一直往後走了去。

  卻說安老爺當日出京,家人本就無多,自從遭了事,中用些的長隨先散了,便有那班一時無處可走且圖現成茶飯的,因養不開多人,也都打發了。梁材是打發進了京了,安老爺只有戴勤同他女婿隨緣兒,還有小程相公,在那裡照料伺候。

  店中單剩下一個晉升,帶了兩個粗笨雜使小子支應。偏值晉升又出去買東西去了,雖有兩個打雜的在那裡,他又不認得公子。因此公子進了店,並不曾遇見自家一個人。一直走進後院,見戴勤媳婦背著臉在牆根前洗衣服,公子也不及招呼他,忙忙的進了房門。只見窄巴巴的三間小屋子,掀起里間簾子進去,一眼就看見太太坐在挨窗戶在那裡成裹帽頭兒呢。

  那安太太正在低頭作針線,一抬頭見個行裝打扮的人進來,正不知是誰,一時間斷想不到是公子。公子早已請下安去,太太定睛一看,才看出是公子來。及至看出來,倒唬了一跳,不覺口中「噯喲」一聲,說:「我的孩子!你從那裡來?你可作甚麼來了?」說著,慌得顧不得穿鞋,光著襪底兒就下了地,一把拉住公子,那眼淚望下直流。公子也覺心中十分傷慘,哽咽難言。這個當兒,女人、丫頭聽得太太說話,都進來了。一看,才知是大爺來了。這個忙著給太太拿鞋,那個又去給大爺倒茶。太太一面提鞋,口裡還連連的問:「誰跟了你來的?」公子生怕母親猛然聽見路上的情形,一定是異常的悲傷驚恐,只得說:「華忠合趕露兒跟出我來的。」太太聽得,便叫華忠。公子只推他那邊店裡看行李呢,因請太太坐下。太太又催他快說來的原由。

  公子才慢慢的回道:「母親且莫著忙,兒子先請示,我父親這一向身子可安?應交的官項都有了不曾?」太太聽了,先歎了口氣,道:「咳,都是咱們家的家運。只說是出來作外官,誰想外官是這麼個味兒!幸而你父親的身子很好,這也是自己素來的學問涵養,看得穿,把得定。說這幾天臉面倒好了,也不是他們叫我寬心喲!只是這官項,這裡才有了幾百銀子,給烏大爺帶了信去,這些日子了也沒個回信兒,真叫人怎的不著急呢!」公子道:「母親不必著急了。如今這項銀子兒子已經如數帶了來了,只怕還有餘。況且我父親身子也很好,母親也見著兒子了,這正該喜歡才是。」安公子這話原是先要把母親安慰住了,然後好說路上的話。

  那安太太聽了,果然又是暢快又是納罕,說:「本可是的。只是小子你一時那裡去張羅得這些銀子?」說道:「又問:「梁材他難道這樣快就到了家了麼?」公子道:「並不曾見著梁材。兒子這趟出來,說也話長。若不虧上天的慈悲,父母的蔭庇,兒子險些兒不得與父母相見,作了不孝之人!」說到這裡,自己掌不住,先哭了。太太見這光景,急得滿面淚痕,忙又一把扯住他道:「這是怎麼說?你快說給我聽!「公子勉強陪笑道:「母親不要著急,兒子此刻是好好的見著母親了,還有甚麼急的?只是這段情節不可不細細回稟父母知道。」安太太順手就把他拉在挨炕一個杌凳上坐下,說:「你坐了說。」

  這安公子斜簽著坐下,才從頭把他在家怎的聽見父親被事的信,一心懸念,不及下場;怎的趕緊措辦銀兩,帶了他嬤嬤爹華忠並劉住兒出來;到了長新店,怎的劉住兒丁憂回去叫趕露兒,趕露兒至今不曾趕到;到了茌平,華忠怎的一病幾死,不能行路,只得打算找那褚一官來送我到淮安。

  太太直著眼,皺著眉,聽一句,難過一句。聽到這裡,說:「喲,這姓褚的又是個甚麼人兒啊?」公子連忙說明原故。太太又著急道:「難道就這等一個生人就送了你來了嗎?」公子道:「要得他送來,倒又沒事了。」太太問道:「怎麼,難道還有甚麼岔兒麼?」公子又把到了店裡怎的打發騾夫去找褚一官。那個當兒怎的來了個異樣女子,並那女子的相貌、言談、舉止、裝束,以至怎的個威風出眾,神力異常。落後怎的借搬那塊石頭進房坐下便不肯走,怎的他見面便知我路上的底細,怎的開口便問我南來的原由,及至問明原由,他怎的變色含悲起身就走;臨走又怎的千叮萬囑,叫務必等合他見面然後動身,怎的許護送我到淮安,保我父子團圓,人財無恙。

  太太道:「這個女孩兒怎的這等的神道哇!就算他有本事罷,一個女孩兒家,可怎麼合你同行同住呢?莫非不是個正道人罷?只是他怎麼又有那樣的大力量呢?這可悶煞人了!」

  公子道:「彼時兒子也是如此想,誰知大不然。他不但是個正道人,竟是一副兒女情腸,英雄本領,更兼一團的聖賢學問。若不虧此人,孩兒今日也見不著母親了?」太太聽如此說,忙問道:「他走了,可回來了沒有?」公子道:「請母親往下聽,這可就怨兒子自己糊塗了。正是他走後,去找褚一官的兩個騾夫回來了。」太太道:「是啊,這裡頭還夾雜的個甚麼褚一官兒呢。他來了也就好了,到底有個作伴兒的呀!」公子說:「他並不曾來。據那騾夫說,他有事不得分身,他家離店不遠,就請我到他那裡去住。那時兒子一想,這女子雖然說得天花亂墜,只是他來的古怪,去的古怪,以至說話行事無不古怪,心裡有些信他不及。又加著騾夫、店家兩下裡攛掇,都說這人來的邪道,躲了他為是。兒子一時慌不擇路,就打算同了兩個騾夫奔到褚一官家去。那知兩個騾夫不是好意,他並不曾到褚一官家去,要想把我賺到黑風崗,推落山澗,拐了銀子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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