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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糊縣官糊塗銷巨案 安公子安穩上長淮(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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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辦道:「太老爺還得吩咐頭兒一句。」說著,把那班頭叫來,官吏二人言三語四又告訴了他一遍。班頭想了想,說:「也只得如此。小的們遵太老爺的吩咐,就去辦去。只是一時那裡有這許多鐵鍬鐝頭刨那坑去?」低頭為難了一會,忽然說:「有了。小的方才到廚房院裡,見那裡有口幹井,如今把井面石撬起來,把這些個無用的死和尚都攛下去。廟裡有的是磚頭瓦塊糞草爐灰,蓋好了,照舊把井面石壓上,索性把井口塞了。吩咐地保找兩個泥水匠,在井面上給他砌起一座塔來,算個和尚墳。這場功德就完了。」縣官聽了,把手一拍,說:「這主意更高!少時批賞,你們倆是頭分兒!」二人先謝了出來,暗暗的告知眾人。 大家聽了,一來是本官作主,二則又得若干東西,就不分書吏、班頭、散役、仵作,甚至連跟班、轎夫,大家動起手來,直鬧了大半日才弄停妥。留下地保,一面廟外找人掩埋那兩個和尚一個婦人的屍身,一面找泥水匠砌塔,一面補遞報單。諸事料理完畢,大家趁此胡擄了些細軟東西,只剩了四個張口貨的馱騾沒人要,便入了太老爺的官馬號。縣官便打道回衙。 據地保那張報單,五路通詳上去,奉到憲批,批了「如詳辦理」四個大字,把一樁驚風駭浪的大案,辦得來雲過天空!那地保另找了兩個老實和尚在廟募化焚修,不上幾年,倒把座能仁寺募化的重修廟宇,再塑金身,這是後話不表。列公,你道十三妹這兩行字兒有多大神煞! 卻說安公子一行人別了十三妹迤邐行來,張老路上向他道:「姑爺,咱們今日走半站罷,大家都得歇歇了。」安公子正在那裡心裡盤算,想著:「十三妹此去不知果然可去給我找那塊硯臺?他這張彈弓不知果然可能照他說的那等中用?倘然兩件事都無著,如何是好?」心中萬緒千頭,在牲口上悶悶不語。忽聽得張老合他說話,便答道:「正是如此。」說話間,又走了一程,只見前面有幾座客店,就揀了一座乾淨店面住下。大家忙著搬行李,洗臉吃飯,都不必煩瑣。 一時諸事完畢,張老陪了安公子在一間,他母女二人另在一間住下。那張老婆兒便催張金鳳道:「姑娘,咱早些兒睡罷,昨兒鬧了一夜了。」張姑娘道:「咱們娘兒兩個車上睡了一道兒了,你老人家這時候又困了?天還大亮的,那裡就講到睡覺了呢?咱們還有許多事沒作呢。」張老婆兒道:「還有啥事呀?」張姑娘道:「你老大家知道喲,不要盡只慪人來了。」 張老婆兒道:「可罷了我了,啥事兒呢?哦,你要溺尿啊,你那馬桶我早給你拿進來咧。」他女兒急了,道:「瞧,誰倒是只是要撒尿呢!」張老婆兒道:「這可悶殺我了,你說罷。」張姑娘這才低著頭紅著臉說道:「你老人家瞧,他身上的那鈕襻子都撕掉了,那條褲子濕漉漉的溻在身上,可叫人怎麼受呢!」 一句話提醒了那老婆兒,說:「可是的了,你等我告訴他換下來,我拿咱那個木盆給他把那個溺褲洗乾淨了。你給他把那鈕襻子釘上。」說著,往外就走。張姑娘連忙叫住道:「媽,你老人家先回來。」那老婆兒道:「還有甚麼呀?」張姑娘道:「沒甚麼了,你老人家可不要說我說的。」那老婆兒一面答應,一面走到那屋裡,把前番話向安公子說了。 這安公子才作了一天的女婿,又遇見這等一個不善詞令的丈母娘,臉上有些下不來,說:「我換上了,鈕襻兒將就著罷。」說了兩次。那丈母娘可憋不住了,說:「姑爺,你換下來給我快拿去罷,不的時候,姑娘他也是著急。」張老又在旁邊攛掇,這安公子才打發開丈母娘,換下那條溻幹了的溺褲子,連衣服一併著張老送了過去。張姑娘見他母親在那裡忙著洗褲子,只得自己把那衣裳的鈕襻子一個個的釘好了。他母親直等把那洗的褲子收拾停妥,送了過去,娘兒兩個才睡。 列公,這樁事卻不可看作張姑娘不識羞,張老婆兒不辭勞。要知女婿有半子之親,夫妻為人倫之始,有了這樣天性,才有這樣人情。不然一個根兒裡想不到,一個根兒裡不耐煩,你叫他從那一頭兒羞、那一頭兒勞起?這卻與那等「女兒嬌得慣,老兒燒得慣」的大不相同。 閒話少說。卻講那張老一心記罣著十三妹囑咐的「明日過牤牛山倒要早走」的這句話,那天才四更,便爬起來餵牲口、裝車,便催著大家起來收拾動身。又囑咐安公子道:「姑爺,你可記著十三妹姑娘的話,到跟前千萬莫要怕的說不出話來。」安公子笑道:「你老人家放心,莫打量小婿還是昨日的安驥。我只從昨日受了那和尚的一番折磨,又經了十三妹姐姐的一番教化,不覺得膽粗氣壯起來。況且死生有命,譬如昨日的事,可是怕得來的?今日不但性命無傷,而且姻緣成就,可見這事自有天作主。萬事仗皇天,怕他怎的!只是我倒不信這張小小的彈弓兒說得來這樣的中用!」 那張姑娘算感激定了那位姐姐,信定他的話了,見安公子如此說,恐怕他一時猶疑誤事,待要合他說話,還是個沒過門的媳婦,臉上未免下不來,只得搭訕著向父母說道:「爹,媽,我這姐姐斷不會說假話賺人的。況且他昨日不救我們,有甚麼使不得?救了我們,他更不必顧我們路上的事,不借給這張彈弓,又有甚麼使不得?他何必妄口說這大話?此理可信,我們斷不可猶疑。」三人聽了,齊說:「有理!」張老便算清店錢,叫店家開了店門上路。 此時正是二十前後天氣,後半夜月色正亮。一行人出了店門,趁著月色行了一程,遠遠的早望見那座牤牛山。只見黑壓壓的樹木叢雜,煙霧彌漫,氣象十分兇惡。張老道:「姑爺留神,快到了。」一句話未完,只聽得山腰裡吱的一聲骲頭響箭,一直射在半空裡去。說書的,這強盜這枝箭放著人不射,他為何要射在半空裡?他只要使一枝梅針箭,那人豈不應弦而倒?為何倒要用骲頭箭?他還是射鵠子呢,還是射帽子呢? 列公,不然。大凡作強盜的,敢於攔路劫財,了斷不是三個五個,內中有瞭高的、把風的、動手的、接贓的,至少也有二三十個人,豈有大家擠擦在一塊子的理?自然是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藏在那山坳樹影之中瞭望。等到望見過往的客商到了,一枝響箭,便算個號令,大家才不約而同的下山,這是一;二則,既作綠林大盜,便與那偷貓盜狗的不同,也斷不肯悄悄兒的下來,放這枝響箭,就如同告訴那行人說:「我可來打劫來了!」不然為甚麼叫作「響馬」呢! 話休饒舌。卻說那安公子一行人正走之間,忽然聽得一聲箭響,箭響過處,早見一群人簇擁著三個騎馬的強人,拍喇喇從半山裡跑將下來,一字兒擺開,攔住去路。只聽為頭的那個大聲吆喝,他說的卻不是「留下買路錢再走」的那句鼓兒詞,他那話只得兩個字,說:「站住!」張老是心裡有了底兒的,聽得一聲「站住」,便把牲口攏住,鞭子往後鞦裡一掖,抄著手靠了車轅,站住不動,也不答話。這個當兒,要說安公子果然不怕,沒這情理。一則是曾經和尚那等的性命相撲,合十三妹那等的電雷交作,覺得「曾經滄海難為水」;二則也仗著十三妹的這張彈弓是個護身符,料想無妨;三則事到其間也無法了。只得把驢兒一磕,迎上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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