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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風塵 一封書義僕托幼主(2)


  說話間,外邊拿進兩個職名來,一個上寫著「管曰枌」,一個上寫著「何之潤」。原來那管曰枌號叫子金,是個舉人;何之潤號叫麥舟,由拔貢用了小京官,已經得了主事——都是安老爺造就出來的學生。也因曉得了安老爺的信息,齊來安慰公子。公子看了職名,即刻叫請。二人進來,安慰了一番,公子也把方才的話一一的告訴二人。

  那管子金便先說道:「不想到老師如此的不順。我們已寫了知單,去知會各同窗的朋友,多少大家集個成數出來。但恐太倉一粟,無濟於事。這裡另備了百金,是兄弟的老人家同何老伯的。」何之潤接著也說道:「偏是這個當兒烏克齋不在家,昨日老人家已經懇切寫了一封信,由提塘給他發了去了。他在外面登高而呼,只怕還容易些。況且浙江離淮安甚近,寄去也甚便。老師這事情大概也就可挽回了。龍媒,你不必過於惦記,把身子養得好好兒的,好去見老人家。」公子一一的答應致謝。少刻,又有那些親友們來看,人來人往,亂了半天。也有說是必該親去的,也有說還得斟酌的,公子此時意亂如麻,只有答應的分兒,也不及合那些人置辯。眾人談了幾句,不能久坐,一一的告辭。

  公子才送了出去,又見門上的人跑進來回道:「舅太太來了。」原來這舅太太就是佟孺人娘家的嫂子,早年孀居,無兒無女。佟孺人起身時,曾托過他常來家裡照應照應,今日也是聽見這個信息前來看望。一進門,見了公子就說道:「你瞧,這是怎麼說呢!」說著,便掏小手巾兒擦眼淚。一路進來,又慢慢的細問了一番。自有家中留下的兩個女人並華嬤嬤支應,裝煙倒茶。

  正說話間,那張進寶從廟裡回來,進門先給舅太太請了安。公子便趕著問道:「怎麼樣?」張進寶回道:「奴才到了那裡,那不空和尚先前有些推託,後來聽見老爺這事,他說:『既然如此,老爺是我廟裡的護法,再沒不出力的,都照你說的,怎麼好怎麼好。但是多了沒有,我這裡只有二千銀子,就全拿了去,可得大少爺寫個字據。』依奴才看,他倒不是怕奴才這個人靠不住,他是靠不住奴才這歲數了。大概再多幾兩他也還拿得出來。如今他只借給二千銀子,他是扣著利錢說話呢!」公子更不問別的長短,便問:「銀子呢?」張進寶說道:「那得明日兌了地,立了字兒,就可以拿來。」說著,便又將方才在外如何商量並公子怎樣要去的話,回了舅太太一遍。

  舅太太聽了,連忙說道:「噯喲!好孩子,那可使不得,二三千里地呢!這麼大遠的,你可不許胡鬧!」公子本來生怕舅母攔他,聽了這話,早急得滿面通紅,兩眼含淚的說道:「好舅母,別攔我了!我聽見這信,心裡已經急的恨不得立刻就飛到淮安,見著面才好!再要攔著我不教去,我必憋出一場大病來,那時死了……」這句話沒說完,就放聲大哭起來。

  把個舅太太慌的,拉著他的手說道:「好孩子,好外外,你別著急,別委屈!咱們去!咱們去!有舅母呢!」這公子才不言語了。

  【①外外:即外甥。後文「外外姐姐」,指外甥媳婦。】

  列公,這安公子是那女孩兒一般百依百順的人,怎麼忽然的這等執性起來?從來說「父子至性」,有了安老爺這樣一個慈父,自然就養出安公子這樣一個孝子。他這一段是從至性中來的,正所謂兒女中的英雄,一時便有個「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意思。旁人只說是慢慢的勸著就勸轉來了,那知他早打了個九牛拉不轉的主意,一言抄百總,任是誰說,算是去定了。

  話休絮煩。次日,張進寶便把外間的事情分撥已定,請公子在那借約上畫了押,把銀子兌回來。內裡多虧舅太太住下,帶了華嬤嬤並兩三個僕婦,給他打點那路上應穿的衣服,隨手所用的什物。一時商定華忠跟去,又派了一個粗使小子,名叫劉住兒的跟著,好幫著路上照應。雇了四頭長行騾子,他主僕三個人騎了三頭,一頭馱載行李銀兩。連諸親友幫的盤費,也湊了有二千四五百金。那公子也不及各處辭行,也不等選擇吉日,忙忙的把行李弄妥,他主僕三人便從莊園上起身。兩個騾夫跟著,順著西南大路奔長新店而來。到了長新店,那天已是日落時分,華忠、劉住兒服侍公子吃了飯,收拾已畢,大家睡下,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起來,正待起身,只見家裡的一個打雜的更夫叫鮑老的闖了進來,向著劉住兒說道:「你快家去罷,你們老奶奶子不濟事兒咧!」那劉住兒一怔,還沒及答言,華忠便開口問道:「這是那裡的話?我走的時候,他媽還來託付我說,『道兒上管著他些兒,別惹大爺生氣。』怎麼就會不濟事兒了呢?」

  鮑老說:「誰知道哇!他摔了一個筋斗,就沒了氣兒了麼!」華忠又問說:「誰教你來告訴的?」鮑老說道:「他家親戚兒。我來的時候,棺材還沒有呢。」華忠說:「你難道沒見張爺就來了麼?」鮑老說:「我本是前兒合張爺告下假來,要回三河去,因為買了點東西兒,晚了,夜裡個才走,他家親戚兒就教我順便捎這個信來。來的時候,張爺進城給舅太太道乏去了。沒見著。」

  兩個人這裡說話,劉住兒已經爬在地下,哭著給安公子磕頭,求著先放他回去發送他媽。華忠就撅著鬍子說道:「你先別為難大爺。你聽我告訴你:咱們這個當奴才的,主於就是一層天,除了主子家的事,全得靠後。你媽是已經完了,你就飛回去也見不著了。依我說,你倒不如一心的伺候大爺去,到了淮安,不愁老爺、太太不施恩。你白想想,我這話是不是?」那劉住兒倒也不敢多說。

  公子聽了,連忙說道:「嬤嬤爹,不是這樣。他這一件事,我看著聽著,心裡就不忍。再說,我原為老爺的事出來,他也是個給人家作兒子的,豈有他媽死了不教他去發送的理?斷乎使不得!倒是給他幾兩銀子,放他回去,把趕露兒換了來罷。」原來這趕露兒也是個家生子兒,他本姓白,又是趕白露這天養的,原叫白露兒,後來安老爺嫌他這名字白呀白呀的,不好叫,就叫他趕露兒,人也還勤謹老實。華忠聽公子這話,想了一想,因說道:「大爺這話倒也是。」便對劉住兒說:「你還不給大爺磕頭嗎?」

  那劉住兒連忙磕了一個頭,起來,又給華忠磕頭。華忠拿了五兩銀子,回明公子,賞了他,囑咐說:「你這一回去,先見見張爺,告訴明白張爺,就說大爺的話:把趕露兒打發了來,教他跟了去。可告訴明白了他,我跟著大爺今日只走半站。在尖站上等他,教他連夜走,快些趕來。你趕緊把你的行李拿上,也就走罷。」那劉住兒一面哭,一面收拾,一面答應,忙忙的起身去了。隨後華忠又打發了鮑老,便一人跟著公子起行上路。

  到了尖站,安公子從這晚上起,就盼望趕露兒來,左盼右盼,總不見到。華忠說:「今日趕不到的,他連夜走,也得明日早上來。大家睡罷。」誰想到了次日早上,等到日出,也不見趕露兒來。華忠抱怨道:「這些小行子們,再靠不住!這又不知在那裡頑兒住了。」因說:「咱們別耽誤了路,給店家留下話,等他來了,教他後趕兒罷。」說著,便告訴店裡:我們那裡尖,那裡住,我們後頭走著個姓白的夥計,來了告訴他。店主人說:「你老萬安罷,這是走路的常事,等他來說給他就完了,誤不了事。」華忠便同了公子按程前進。不想一連走了兩站,那趕露兒也沒趕來。把個公子急的不住的問:「嬤嬤爹,他不來可怎麼好呢?」華忠說道:「他娘的!這點道兒趕不上,也出來當奴才!大爺不用著急,靠我一個人兒,挺著這把老骨頭,也送你到淮安了。」

  列公,你道那劉住兒回去也不過一天的路程,那趕露兒連夜趕來,總該趕上安公子了,怎麼他始終不曾趕上呢?有個原故。原來那劉住兒的媽在宅外頭住著,劉住兒回家就奔著哭他媽去了,接連著買棺盛殮、送信、接三,昏的把叫趕露兒這件事忘的蹤影全無。直等到三天以後,他才忽然想起,告知了張進寶,被張進寶著實的罵了一頓,才連忙打發了趕露兒起身。所以一路上左趕右趕,再趕不上公子。直等公子到了淮安,他才趕上,真成了個「白趕路兒」的了。此是後話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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