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鞋記 (清)烏有先生著

第十八回 張鳳姐冤魂托夢

  詩曰:
  強成燕侶與鶯儔,喪節汙名不顧羞。
  錯腳難番憐薄命,泉台空抱恨悠悠。
  話說陳氏拜了靜遠為師,從此收心養性,杜門不出,看破紅塵。靜對黃庭經一卷不理人間是與非。其父母聞之,也亦為之歎息,無庸贅述。
  卻說張木公見鳳姐業已身亡,滿腔忿怒自是瓦解冰消,因思媳婦被兒逐回外室,不過為盡姑嫂私情,以致終身受累,聞她今已入寺修行,不肯複為改嫁,雖非完人,但亦尚顧廉恥,終身已得安樂之處,到也罷了。惟是良雪現在鰥居,一室獨處,何以為情,老夫意欲為他再續良緣,免其在外浪蕩。思想已定,便同妻子商議,安人答說:「老爺言之甚是,妾身久有此心,一向因亞鳳心緒不寧,未暇談及。老爺既有此志,當即舉行。」
  夫婦莊然談論,適值錢婆到來。說起前村馬姓之女,年方二九,生得丰姿俊俏,舉止端莊,而且簪纓世族,閥閱名家,門戶相登,堪為令郎繼室。木公夫婦聽說,喜色欣欣立寫年庚一紙,交與錢婆前往作伐。未幾,錢婆往來說合,兩家應允,遂即過聘,擇吉迎娶。是日,大排筵席,親眷紛紛到賀,鼓樂喧天,觥籌交錯,直至更闌而散。此夕洞房花燭,魚水和諧,琴瑟百年,以繼前好。從此良雪夫妻和順,這也不必多說。
  再表張鳳姐死於非命。因在冤枉死城朝夕嗟怨,自恨當時這兩個狗尼將我陷害。只估葉郎是個書香子弟,薄灑風流,故有如此情重,是以在寶蓮庵私會,願托終身,豈知他是個色中餓鬼,殘酷貪夫,霸人田土、占人房屋、奸人妻女、挖人骸骨,種種非為,人憎鬼怨,今日惡貫滿盈,難逃法網,正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本名貴□女,玉葉金枝,何肯以身試法?自忖為情之所累,玷辱父兄。既為蔭芝妻,則當為蔭芝死,不得已,自盡身亡,以免出乖露醜。今聞葉郎死期將至,不若前往監中托夢,與他敘會一番,也解心中憂憤。思想已定,化陣陰風潛往陽臺而去。到了監中,獄神喝問:「何方冤鬼,姓甚名誰,到此何故?快把情由說來。」鳳姐道:「小婦人乃張家之女,名喚亞鳳,只因主事葉蔭芝與我結下風流孽債,妾雖已死,但情根未斷,聞他現在監中抱病,特來探望,聊表寸衷,伏乞恩施,准其晤面,感之不荊」獄神見鳳姐說出真情,不忍攔截,放其進去,說道:「此間乃法律森嚴所在,不能滯久遲延,致於未便。」鳳姐答曰;」遵命。」旋即抽身進步,行近床邊,低聲叫句:「葉郎,聞你身中有恙,特來奉候。」
  此時蔭芝夢入南柯,看見鳳姐散發披肩,蒙頭垢面,不勝悲切。便問:「芳卿,因何如此形狀?」鳳姐灑淚開言,叫聲:「葉郎,自從聞你解省提審,妾身無日得安,知你身羅法網,問正典刑。一則畏罪干連,二來何忍獨活?是以自萌短見,投繯而死。今在冤枉死城困守,〔度〕日如年,未知何時方得轉輪再世。」
  言罷,悲鳴不已。蔭芝看見鳳姐如此傷情,不禁肝腸寸斷,仰天長歎,口叫:「芳卿,這是我蔭芝多行不義,自取滅亡,死不足惜。本不該千方百計陷卻芳卿,敗喪名節,死千非命,是子之罪也。惟是我禁押牢中,死期將至,伏祈稍待片時,與你同歸一路。」二人悲啼,獄神向前催促,不准停留。鳳姐無奈,只得與蔭芝揮淚而別。主事此時擦醒起來,淚濕衫衿,側聽樵樓已交五鼓矣。
  閒話休提,卻說張良雪之妻陳氏自從拜了靜遠為師,身入法門,毫非不染,終日念佛燒香,或時亦拈針紙,脫淨塵緣。超然世外。一晚夢見鳳姐到來,頸帶繩痕,披頭散髮跪在床前,口稱:「嫂嫂,難為你當日與我周全其事,以致被兄逐回外室,可憐年少青春,空守有夫之寡。今者紅塵看破,入寺修行,到博得一個終身安樂。奴因葉郎威逼黃成通,伊母上臺起控,奉文提省審辦,惟恐罪及干連,以致輕生自荊今在枉死城中,不勝悽楚,回憶生前既蒙嫂嫂曲屈相周,於今死後還祈嫂嫂推情超度,為之誦如來一卷俾得懺解愆尤彼岸誕登莫使沉淪阿舅,此恩此德,世世不忘。」說罷,哀哀苦哭,叩頭而去。陳氏醒轉,毛骨悚然,心中暗想,鳳姐當日與我姑嫂情深,故此不避嫌疑,同彼往寶蓮庵與葉蔭芝私會,後來被他人進讒,為夫所棄,逐回外室。在鳳姐未嘗無意相關,但畏懼父兄威嚴,焉能為之力挽?我既用情於始,不妨盡情於終,明日與師傅商量,將她超度,免她輪回墮落,早出生天,庶不負其哀懇之心也。
  到了次日,起來梳洗,心中鬱鬱不安,未免形之於色,出到禪堂,恭見師傅,禮畢,靜遠叫聲:「徒弟,今日見你眉峰緊皺,面帶愁容,是何原故?」陳氏答道:「師長有所不知,弟子只因昨晚夜夢顛倒,是以耿耿寸衷。」靜遠道:「所夢何來?不妨向我一說。」陳氏道:「弟子在俗有一夫妹,名曰張鳳姐,原配何門,三年喪偶,改適主事葉蔭芝為妻,只緣葉主事身羅法網,誠恐罪幹連累,自縊身亡,現困枉死城中,求我超度。」其餘底細不敢對師說知,只可藏頭露尾,不盡所言,靜遠聽說,叫聲:「徒弟,既系如此,這也不難,待我明日相請眾道友到來,在佛前將她超度,也不枉你姑嫂一番情意。」次日,陳氏自解私囊備辦香燭、齋棹、金銀紙帛,相請眾女師在經堂禮懺一晝夜,連宵功德超度亡魂,事畢眾尼散去,陳氏謝過師長,心中便覺安然。過了幾天?忽然一晚夢見鳳姐到來,滿面歡容,笑顏可掬,行近叫聲:「嫂嫂,多蒙超薦,實乃功德無量。如今已出枉死城中,仍在鬼門關守候,葉郎身死,方能完此鳳流孽案。尚有鄧清之妻黎氏,也是案內有名之人,想我當日被父兄嚴禁之後,歸至何門,黎氏突然假扮倪奶奶,將我誘拐,說往石龍看會。送往葉郎舟中,共效於飛之願。今我魂赴泉台,她竟脫身事外,仔細思量,自當為她索命。」言罷,襝衽叩謝,說了一聲:「吾去也。」便往鄧家而去。
  話分兩頭,卻說鄧清夫妻一日無事,相對閒談。黎氏將夫斥辱:「你乃糾糾武夫,絕無一些計智,枉費身為男子!不及我一女流,難怪人稱你為大棟。目今葉主事身羅重罪,禁押監牢,你一向趨伊門下,左右逢迎,不過狐假虎威,虛張聲勢。葉主事現今英確何在?搖錢樹自此砍倒了,問你何所經營?作何事業?」
  這幾句問得鄧清無言可答,只得笑口吟吟。黎氏,正欲歸房有事,忽然見有一陣陰氣吹來沾體,登時渾身酸軟,頭暈眼花,一跤栽跌在地,口中混罵:「黎氏,你生平多謀多詐,刁狡異常,算是一個女中光棍,想我鳳姐與你並無相識,素無嫌怨,你為何假扮倪奶奶到何家詐稱接我往石龍看會,送至葉蔭芝舟中成親,害我今日死於非命。仔細想來,斷斷不能放你,快快償我命來!」其時,一眾家人俱已知道,張鳳姐降她,說的鄧清連忙排解,再四哀求,俱不能免,片時間,黎氏身亡。鄧清見妻子已死,不勝悲感,吩咐家人將屍放好,備辦衣衿。棺槨收殮,經過七旬尋,覓見山地,延僧建醮超度一番,然後再行出殯。喪事已畢,鄧清把家內一切事務安排停妥,從此杜門不出,閉戶安居,凡有損人利己之事再不敢為。
  安庸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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