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暗裡機關幾度營,良緣佳偶慰平生。
珠江江上團圓月,從此鴛鴦繡得成。
黎氏到了何門,安人迎接,攜手共入內所。主賓施禮已畢,鳳姐也亦出來相見。坐下,丫環茶進,安人說道:「不知奶奶駕到,有失遠迎,乞祈恕罪。」黎氏答曰:「豈敢,素仰芳儀,未獲登龍趨候,疏懶之罪,望其鑒原。」安人連稱:「不敢,不敢!連駕光臨,有何賜教?」黎氏道:「並無別故,只因石龍大會十分熱鬧,今者買棹遊觀,因思獨行踽踽,欲邀令媳舍親同往行樂,片時當即回府。不知安人可否見允?」安人說:「人生歲月幾何,難得及時行樂,小媳年少孤孀,空房獨守,未免有負青春,既承台命,敢不允從。老拙因要操持家務,恕我不能奉陪。」黎氏口稱:「安人,多蒙見諒,足感深心。」
便令鳳姐歸房打扮。須臾,收拾得當,立即辭姑起程。安人相送出門,說道:「辱承奶奶光降,諸多簡慢,問心殊覺不安,遲日乞再枉顧,俾得略盡微忱。」
黎氏連聲稱謝,偕同鳳姐登程。一時到了埠頭,連忙下船,吩咐舟人解纜,一帆風送出到大江,鷯舉跟隨,幾次更換船隻,順流而下,片晌已到南江。
蔭芝先在此間等候,鷯舉遠遠觀見燈籠高插,知是蔭芝坐船,著令舟子快搖趕上。步過船來,笑嘻嘻便向蔭芝恭喜,佳人現已到此,今宵當得波鵲橋矣。」
言未已,黎氏便引鳳姐過船,蔭芝一見,倒屣相迎,雙手挽扶鳳姐坐于太師椅上。
深深揖下,口稱:「芳卿,幸蒙不棄寒行,許我絲羅共締,自恨緣慳,不能早親玉屑,累卿受屈多時,寸衷實為抱歉。」鳳姐聞言,雙流珠淚,開聲說道:「蒙君雅愛懃拳,妾乃自憐薄命,今幸曲折矜全,真乃天實為之,喜出望外。」黎氏道:「今夕何久,見此良人,千祈勿作傷心之語,此番成就好事,載詠關睢,異日螽斯衍慶,麟祉呈祥,預為可蔔。」蔭芝答道:「多蒙尊嫂吉語,榆楊殊深,慚吝未曉將來能如尊祝否?此事若非吾嫂深謀,怎得今朝有濟?吩咐排席開樽,略酬謝悃,容俟登龍叩答。」
頃刻間,酒筵已備,大家同酌金卮,觥籌交錯,酬酢紛紛。酒過數巡,蔭芝滿注,親敬黎氏三杯,鳳姐頻斟,再行奉敬。此時船在珠江灣泊,開窗觀望,只見星光皎潔,明月當空,更添一番佳興。但聞笙歌迭奏,鼓樂喧天,直到五鼓頻催,方行席散。各人告辭,回船安歇。蔭芝親手與鳳姐解卸雲環,攜歸帳底,鴛鴦枕上,叫句:「心肝呀,我為你相思萬種,離恨千端,不知費了多少心神,始能得到今日。」言罷,春心已動,遂即交歡,鳳姐久曠經年,不勝嬌怯,頃刻雲收雨歇,兩相交股而臥。次日天明,二人齊齊早起,蔭芝吩咐安排酒席,款待黎氏。
餐畢,取出白銀二百兩,送與黎氏,以為謝媒之敬。隨行僕婦丫環,各賞細絲十兩,以作酬勞之資。黎氏接銀,歡天喜地,告辭泛棹而歸。獨留鷯舉、潤澤兩個在此盤旋,另船居祝一日,蔭芝與親家談及浮居不是長久之計,不若城中尋一所房屋住下,另作區處。鷯舉答道:「親家言之有理,但事不宜遲,誠恐何宅追尋到此,豈不大費唇舌。」蔭芝點頭,稱說:「親家高見不差。」就喚陳福上來,吩咐:「你今即往城中與我租賃房屋一間,不論小街細巷,只要地方清淨,即僻壤偏隅亦可做得。」陳福領命,立即進城四處找尋,不期行到城西地面,見有一所房子,雖無亭臺樓閣,竣宇雕牆,其間正室書房俱屬雅潔,租錢每月四元,亦屬便宜。陳福看過合意,即與房東言明,准於本日搬遷,並無遲滯,即將定錢交下,轉歸船內,回復主人。蔭芝聽說,頗為愜意。登時呼喚挑夫將船中一切什物搬進城中,並與鳳姐先行進夥,其餘眾人隨後而至。蔭芝命僕把器具安放停妥,鋪擺極是排常是晚喚人辦酒慶賀新居,這也不在話下。
過了幾天,鷯舉、潤澤一同辭轉。蔭芝吩咐徐安回去,催收新坦租糧,並寫一函劄知亞狄來省,止留陳福在此使喚。自此蔭芝日與鳳姐相親,不啻如膠似膝,省中居住,卻少人知,縱情作樂,曲折纏綿。按下不表。
且說何宅安人見鳳姐與倪奶奶往石龍看會,半月有餘,為何不見回來,其中必有緣故,心中思忖,莫不是轉回外室,亦未可定。即差僕婦前往張家探視,木公夫婦便起疑心,旋又差人向倪府查問,新棠聞說,不勝驚訝。於是齊集各家,分開四路訪查,不知下落。眾人私議,必為奸人誘拐,抑或自作淫奔,且俟將來查知蹤跡,再作道理。按下不題。
卻說蔭芝在羊城隱居,瞬經兩月,不見有人找尋,鳳姐心中便覺安樂。一日,與鳳姐談論:「我在此間久住,將衙門一切事務拋荒,豈不是把財路閉塞,莫若與你搬回莞邑,一則可以賺銀,二則以免兩頭牽掛,芳卿以為何如?」鳳姐道:「妾乃久有此心,自從那日托言看會,迄今兩月有餘,想爹媽家中定然怨罵,說我不守閨訓,竊效淫奔,煩言嘖嘖,當必醒聞東邑矣。妾乃深夜自思,殊慚衾影,不知將來有何顏面以見父母?妾今既蒙寵愛,已有夫妻之情,你當盡其翁婿之道,君家明日回莞,何不前往我家拜見父母,以釋前嫌。」蔭芝道:「前者在倪府與乃翁相會,也曾見禮求他,豈知尊大人執意不從,幾乎令我惶愧無地,此番趨府,恐其仍蹈前轍,將奈之何?」鳳姐說:「前者在倪府偶然乍會,便求婚姻,難怪我爹推卻,如今生米煮成熟飯,木已成舟。書雲:成事不說,既往不咎。事已如此,夫複何言。」蔭芝道:「依我愚見,還是芳卿先行回府,叩見二位老人,為我先容作合,容俟我再趨府請罪。」鳳姐沉吟半晌,歎了一口氣:「君呀,妾為情之所鐘,已作私奔之婦,仔細想來,實亦無顏歸去。現在煩言交謫,父母猶可相容,惟是兄長性情執拗,鹵莽豪強,倘或回家撞見,觸起狼威,定然拳打腳踢,更恐故志複萌,將我仍然管禁。那時上天無路,落地無門,縱使插翅也難飛出,豈不徒然自投羅網。還是君你先去謁見請罪,看其情景若何,然後再作道理。」
蔭芝聞說,點頭稱是:「待我備些見面禮物以伸下情。」連忙取出銀兩,交與陳福備辦,不消半日,一一俱已備齊。蔭芝吩咐將行李什物撿點,帶同鳳姐一齊下船,解纜揚帆,就即開身轉回莞邑而去。舟行迅速,破浪乘風,一朝已抵莞城。
打從北門上岸,吩咐挑夫將行李挑入評花閣,權為住下。過了幾日,思想要往張家拜見丈人丈母,不知如何設法,肚內躊躇,忽然想起鄧清。
此人平日作事頗有機謀,不若前去與他商議。主意已定,立即穿衣,攜帶幣帛,竟往鄧家而去。到門,鄧清迎入。彼此見過了禮,鄧清說道:「恭喜仁兄,佳人已歸貴府,諒備金屋以貯嬋娟,共調琴瑟,足慰生平之志。」蔭芝答曰:「全仗兄台之力,方得玉成,自當永矢,勿諼薄具,不腆相酬,乞為哂納。」
清曰:「區區微勞,辱承厚貺,受之殊屬有愧,卻之恐蹈不恭。」蔭芝道:「叨在知好,毋庸見外。今有一事,特來求教。」
清曰:「請道其詳。」蔭芝說:「只因鳳姐之事,弟欲前往張家負荊請罪,以便日後往來。但無端而至前,恐為旁觀所笑,特懇高明指教,有所遵循,伏祈勿吝齒芬,示我周行。」 |